道路两侧，来自东边的难民聚集成堆，口中不断哀鸣着。他们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块块黑色腐肉的几何堆积，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不知死活。
“嗯……”兜帽男人微微抬头打量，露出爬满伤疤的苍白老脸。
只是看了两侧一眼，他便皱起了眉头，“现在王城已经变成这样了吗，这和地下那个鱼龙混杂的市场还有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走进了某处地精聚集地呢，那些大臣都是干什么吃的……”
男人喋喋不休地吐槽着，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上面画着位脸色同他一样苍白的年轻男子。
在男子的肖像下，清清楚楚地标注着他的名字和悬赏：里维•柯昂多，三千金币。
“嗐，真让人头大……”男人伸手挠了挠自己白净的下巴，而后收起了羊皮卷。
“你到底去哪儿呢，里维……”
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黑刀上，抬头望向前方的道路，一脸迷茫。
“我和我的黑刀，都很想见见你啊。”
————
“陛下，王城涌入的难民，已经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王座之下，红毯之上，单膝跪地的安•贡一手扣胸，另一只手激动地挥舞着。
在他身后，军务大臣让•皮耶希和炼金的魔药女巫凯奇•罗琳站在红毯左右，脸色严峻。
“一昧的提高物价并不能缓解灾情。”安•贡继续阐述着，“我们必须开放粮仓，向难民们免费发放粮食，这才是合理的做法。”
可坐在王位上的卡索诺六世只是呆呆地盯着怀中的王妃卡菲利亚，嘴巴一张一合着，一脸木讷，仿佛并没有听见安的话，反倒是王妃开口道：
“国王说了，这个方法行不通。在失去洛顿家族后，王国的粮食只增不减，剩余的储备粮应该率先用于保障贵族们的日常生活。”
说着，传话的卡菲利亚看了看站在王座下的安泽尔，“不过，安泽尔倒是想出个不错的方法。”
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流后，安泽尔便朝王妃轻轻点头，“明白了，王后。”
他转身朝众人微微欠身，正准备开口，房间内的蜡烛却无缘无故地熄灭了。
“请见谅各位。”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的皮肤不太好，见不得光。”
“熄灯是想让我们稍微坦诚点交流。”
接着，一位穿着灰色斗篷的男子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摘掉头上的兜帽，在逐渐适应黑暗后，众人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红眼银发，病态的白色肌肤，和其他猎魔人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找出什么区别，那便是他眼睛红得更加彻底，脸色白得更加瘆人。
“原来是王国养的狗啊。”安泽尔皱起眉头，“报上你的名字，猎魔人。”
对于这位打断自己发言的人，他并不打算和他好好说话。
“多米尼克•赫巴蒂。”多米尼克张开双手，如绅士般缓缓鞠躬，“向您致以我的最高敬意，安泽尔阁下。”
“嗯，还算懂点礼节……”安泽尔微微颔首，“我听说过你的名号，多米尼克，一位不被双生律法拘束的猎魔人，‘一条不用栓铁链的忠犬’。”
“所以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多米尼克？”
“很简单。”多米尼克挺直腰杆，“按照‘人王’卡索诺一世的旨意，当耶伦达克复活之际，无论国王是谁，都应当将人类王国贝鲁特的政权转交由猎魔人首领代理，共同抵抗耶伦达克的入侵。”
说完，多米尼克朝安泽尔微微一笑，“而我此行，正是来践行人王的意识，履行猎魔人的职责。”
“那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面色紧绷的安泽尔不紧不慢地说着，“因为我们正有讨论这事的打算。”
听完安泽尔的话，座下的三位大臣顿时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写满了迷茫。
随后，安泽尔便清了清嗓子，道：“考虑到目前猎魔人们连解决内部动乱的能力都没有，王族并不认为你们能胜任保护人类这一任务。再者，‘愈之勇者’的诞生也没有任何消息可循，但人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所以，在王族内部的商议后，决定从军务部门成立一支全新的队伍——魔导兵，用于对抗复苏的耶伦达克，还有他们的爪牙们。”
说完，安泽尔扫了眼面前的四人，看着他们惊愕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魔导兵的人选，自然是那些难民们。”
“这样一来，难民们为国家工作，粮食自然有正当理由发送给他们，贵族们也能有交代，魔王的危机也可以得到解决。”
“反对！”听完安泽尔的提议，让立刻举手抗议，“军务部门的存在是用于稳定人类内部的秩序，根本无法同对抗那些狰狞的魔物。”
“你这是在让他们白白送死！”
“不，皮耶希阁下，你错了，你小看了人类的力量。”说着，安泽尔看向一旁的凯奇，“据我所知，人类一直无法抗衡魔物，是因为魔物只能被魔法攻击，所以普通棍棒造成的物理伤害微乎其微。”
“但人类的文明发展，诞生了炼金术，它可以将魔法附加在秘银和奥利哈钢上。如此一来，我们只需要将秘银与奥利哈钢锻造成剑和铠甲，然后再附加攻击性的魔法……”
安泽尔还没说完，凯奇却忍不住全身一颤。
见状安泽尔眯起眼睛，询问道：“理论上，这个猜想完全可行，对吧凯奇女士？”
“是……是的。”凯奇微微点头，额角的汗珠顺着她白皙的脸庞缓缓滑下，“可我从没进行过这样的实验。”
“即使这样，还有魔导兵的训练问题。”让插嘴道，“这可不是人类内部的暴乱，这是和魔物们的争斗，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经验。”
“不，皮耶希阁下，你又错了。”听完让的话，安泽尔微微一笑，伸手指向一旁的多米尼克，“这不是就最好的教官吗？”
“有了猎魔人的战斗技巧作为教导，这样即使勇者现身后，人类也可以改变以往的被动局面，协助勇者作战。”
无意间被提一句的多米尼克只是耸耸肩，“只要能为人类效力，履行‘人王’的意志，我都无所谓。”
“毕竟我们猎魔人从来只奉命行事。”
见三位大臣依旧犹豫，安泽尔便开口道：“好好想想吧，诸位，只要魔导兵成立，我们将具备独自对抗黑暗的能力，再也不会被魔法侵害。”
“从今以后，人类的命运将掌握在每个人自己手中，猎魔人的时代将被终结，再也不会有人受困于因果律——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要伟大？更令人激动？”
大臣们依旧保持着沉默，可发颤的嘴唇看上去有些动摇。
他们望向王座之上的卡索诺六世，等待着王的裁定。
王位上，卡菲利亚朝着卡索诺六世低声低语道：“由猎魔人当教官，而后皮耶希成立军队，凯奇负责制造盔甲和武器，最后，安•贡负责发放粮食作为报酬，我的王，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卡索诺六世依旧只是张合着嘴巴，神情像条翻了肚皮的鲫鱼。
卡菲利亚却朝众人点点头，“国王同意了。”
见状，安•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这算什么，分明——”
可他还没说完，身后的凯奇便已经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贡转过身去，只见让和凯奇都神色凝重地看向他，微微摇头。
此时，这位扺掌粮食的内政大臣才幡然醒悟，这已经不是他能掌握的事了。
王权已经被架空了。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没有人知道。
在清楚自己各自的职责后，三人沉默着离开了。他们现在只能默默向萨凡纳祈祷，人类不会在这次天灾中丧生。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了，猎魔人先生。”待大臣们离去后，安泽尔微笑着走近多米尼克，“你还有什么事吗？”
“放心，安泽尔先生，猎魔人们从不插手王权的争夺。”多米尼克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指伸进鼻孔捅了捅，而后缓缓拔出，一脸不屑地将指甲上挂着的那团污秽物弹出好远。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安泽尔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说完，多米尼克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安泽尔，“现在，在距离你百里外的东边，王国仅有的一百零三名猎魔人，正在同巨浪之后诞生的食尸鬼们吃力厮杀着。”
“你想说什么？”安泽尔皱起眉头问。
“如果你的魔导兵计划失败了，我不认为这些劳累的狗能挡得住更多的魔物。”多米尼克一字一句地说着，“安泽尔先生，或许你该考虑地更周全些，如果你想让所有猎魔人来为你的疯狂计划兜底，那可就打错特错了。”
“狗的命也是命。有些狗不用被铁链栓着，并非全是因为忠诚，相信你会明白的，对吧安泽尔？”
听了多米尼克的话，安泽尔舒展眉头，问道：“所以，你是在威胁我吗？”
“哈哈哈，这只是个善意的提醒，我怎么敢啊……”多米尼克大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的计划顺利，那么就像你说的那样，猎魔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对所有人而言，尤其是猎魔人，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就像怕黑的小孩，终于熬到了黎明……”
“如果你不愿意听的话，就当我多嘴吧，安泽尔先生。”说着，多米尼克转过身去，缓缓走进黑暗中，喃喃低语道：
“我只是希望，不会有猎魔人再死在黎明到来的前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