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长长的等待后，他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门后，提醒店员待客的铃铛应时地响起。
接着，一个老旧的屋子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各种各样的盒子随意摆放在布满蜘蛛网的柜台，地面也东倒西歪地堆满了瓶瓶罐罐，看上去用“又脏又乱”来形容都觉得不太合适。
“都这个时候还有客人，真是少见啊……”听见铃声，一位穿着黑色牧师袍的佝偻身影朝塞巴斯蒂安点点头，沙哑着声音询问：
“你好啊小伙子，需要什么帮助吗？”
“格林，是我，提可•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犹豫着说。
“哦！”这时，那个佝偻的身影才抬起头来，咧开嘴巴露出狰狞的微笑，还有那口又黑又丑的烂牙，“提可，好久不见！怎么，你终于想明白啦，准备加入我们天启教？”
“不……”塞巴斯蒂安喉头哽咽，“我想用我的头发……来你这里，交换一些粮食。”
“哦？头发？”听完塞巴斯蒂安的话，格林忽然哈哈大笑，剧烈的笑声让他的佝偻身子也跟着抖动，连他脸上那条爬满脓包的长长鼻子，也在上下晃悠。“你还是去找那个什么‘疾驰狐’吧，提可，我这里可不收这些破烂。”
“得了吧，你知道的，疾驰狐虚伪得很，说什么‘不接受任何肢体形式上的交换’……”
“怨不得他们，提可。随着贸易的流通，精灵的头发已经算不上什么稀奇货了。”格林说罢，眯起眼睛看向塞巴斯蒂安，“你得拿出一点真正的狠货。”
“比如精灵的鲜血。”
说完，他看向塞巴斯蒂安的眼神颇为玩味，“要知道，精灵是龙属，精灵的鲜血就是龙之血，这可是上古时代顶级的魔法材料，能换不少粮食呢。”
“那……能换多少？”塞巴斯蒂安问。
“至少十筐面包，提可。”说完，格林舔舔嘴唇，搓动着又细又长的干瘪手指道：“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算你十二筐面包，怎么样？”
“十二筐吗，倒是划算……”塞巴斯蒂安喃喃自语着坐下，而后撩开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抽吧。”
“嘿嘿嘿……”得到对方的允许后，格林便从身后的一堆破烂中翻找出抽血的仪器，毫不客气地将针头插进了他的手臂。
鲜血通过发黄的软管，一股又一股地流向对面的空瓶中。
看着血液从自己的身体中流出，塞巴斯蒂安感到有些头晕，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没想到，王城的物价涨得如此迅速。原先预留的那些金币，在他的规划下，完全足够他和巴琉斯一行人活至少一个月，可没想到仅仅一周后，金币就疯狂贬值了。
塞巴斯蒂安坐定身子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直到最后一罐空瓶也被他的鲜血充满，格林才将针头拔出。
“结束了，提可。”望着面前三个殷红的大瓶子，格林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一边将面包递给塞巴斯蒂安，一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忍不住赞叹道：“你真是太棒了，提可！回去多吃点，希望我们能达成长久的合作！”
“喂，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望着格林特提过来的面包筐，塞巴斯蒂安皱起了眉头，“说好的十二筐，可这里只有六筐。”
“哦，真该死，瞧瞧我这脑子。”格林拍拍脑袋，语气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忘了告诉你，老兄，只有纯粹的精灵血才配得上十二筐面包，呵呵……”
望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容，塞巴斯蒂安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提起那六筐面包，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店门，身后的格林也不急着相送，只是拉长声音道：
“欢迎下次再来啊，提可，呵呵呵……”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答。顺着来时的路，他缓缓地走着。
穿过地下狭小的街头巷尾，他终于看见了“龙之血”酒馆的招牌。
酒馆内，珂芙静静地坐在吧台内，那副乖巧的安静模样，如果不看仔细些，根本分辨不出她的眼睛存在缺陷。
年纪更小的珊妮则待在珂芙不远处。她托着下巴，身边放着珂芙探路的手杖，一双翘起的小脚不停地晃荡着，眼睛呆呆地看向门外，属于是直接将无聊写在了脸上。
直到她看见了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如死水般的呆滞目光才活跃起来。
“提可！”
见塞巴斯蒂安捧着一堆面包走来，珊妮两眼放光，举起小手便朝他跑去。可走到半路她却停住了脚，似乎想起什么事又折返回来，转身朝珂芙叮嘱道：
“珂芙姐姐，哥哥交代我要看好你，你就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动哦。”
“好，好的……”珂芙点点头，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在这里很安全，珊妮小姐，您放心去——”
没等珂芙说完，珊妮便已经跑出酒馆来到塞巴斯蒂安跟前，伸手从对方那儿接过一筐面包。
“哇，好多面包啊。”珊妮忍不住感叹，“哥哥说现在连麦子都买不到，提可，你从哪里买到这么多面包的？”
“珊妮小姐，那个地方是个秘密。”塞巴斯蒂安故作神秘地说着，而后伸手刮了刮珊妮的小小鼻子，“可不能让你们知道。”
“哦，好神奇……”珊妮抬起小脸看向塞巴斯蒂安，眼神充满崇敬。
二人缓缓走到酒馆内，听到动静的珂芙缓缓站起身来，低下头去恭敬道：“总管大人，您回来啦。”
“嗯。”塞巴斯蒂安点点头，“你坐下吧，珂芙，这种情况下不用拘泥于那些礼节。”
接着，他让珊妮将面包都放进屋内，而后才看向珂芙，问：“巴琉斯少爷呢？”
“他出去了。”珂芙回答，“酒馆即使开着也没什么客人，屋内也没什么事要做，我猜测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少爷总是往外跑。”
塞巴斯蒂安听着珂芙的话，眼神却不断在她身上打量。对于这个不能提供任何价值的少女，他从没改变自己的看法。
这就是活脱脱的累赘。
“珂芙，你应该明白，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快，这点吃的撑不了多久。”趁着珊妮不在的空档，塞巴斯蒂安靠近珂芙直言不讳地低语着，“在四大贵族里，洛顿家族的人算得上是大善人了，如果你真的对他们怀揣感恩之心，那么你就该选择安静地离开。”
“毕竟你帮不上什么忙，而且算得上是个麻烦，我说的没错吧？”
珂芙默默听着塞巴斯蒂安的话，小小的脑袋也不由得低了下去，那双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相扣。
望着珂芙扭捏的模样，塞巴斯蒂安不由得皱起眉头，“珂芙，你有在认真听吗？”
不曾想这个空档，珂芙却突然开口了：“为什么要赶我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塞巴斯蒂安有些疑惑，“我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为什么被赶走的人是我？我做错了什么？”珂芙抬起头来了，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眼流出，“如果你打算让我离开，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将我救下，为什么不让我……”
“不让我直接死在那场巨浪中？为什么？我只想活着啊……”
“我只是想……活着啊……”
泣不成声的珂芙捂着嘴巴轻声哽咽，她不想让房间内的珊妮听见自己的哭声。
“珂芙……”
看着面前哭泣的珂芙，塞巴斯蒂安想要说些什么，可也只是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而后便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遗憾的是，那并不是什么温柔的话。
“对不起，珂芙。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少爷也不是，我们都不是，至少现在不是。现在的我们，只是一群连自己生活都过得一团糟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他人命运。所以，老实讲，当时我能救下你的命，已经让我感受到不一样的欣喜。”
“可是很遗憾，正如我说的那样，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我能侥幸救你一次，也只能救你一次。”
说完，这位以优雅著称的总管缓缓弯下腰。珂芙感觉到，塞巴斯蒂安牵过自己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下。
那个吻饱含愧疚与无奈。
“对不起，珂芙。你必须离开。”塞巴斯蒂安转过身去，“出门后一直往东走，那里有个通向地面的洞口，专门供人类使用。”
“呵……”珂芙抬起头，脸上满是苦涩，“我明白了，感谢这些日来的照顾。”
此刻，美貌与怜悯都无法改变珂芙的命运。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于是再擦干眼泪后，摸索着走出门去。
她依照塞巴斯蒂安的话，一边用手杖探路，一边向东走去。周围的异种族居民打量着这位美丽的盲女，低声窃窃私语着。
在贝鲁特王国，人类有王国律法和猎魔人的保护，不用担心其他异种族的伤害。可尽管知道这一点，珂芙还是害怕地低下了头。
她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抱有希望。
可突然，一股熟悉的强烈痛楚从珂芙的小腹传来。
“该死……怎么会……”疼痛难忍的珂芙蜷缩着跪倒在地，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不断抽搐绞痛着。
与此同时，即使珂芙已经失去了双眼，那张狰狞的脸，也如同条件反射般浮现在她的面前。
“哥哥，你为什么还活着……”珂芙哀嚎着，那动静惹得周围的人驻足观望，使得巨浪后的地下市场难得的热闹起来。
“不……哥哥，我错了……求你停下……”跪倒在地的珂芙不断哀求着，那疯言疯语的仿佛天启教的信徒正在祈祷，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只是观望。
终于，不堪忍受的珂芙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