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邦吉.都多利。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你应该听过都多利这个名讳,这是我先祖的名字。他是古神的随从,是信徒中最光荣的存在。他倒在了忘恩负义的银白军队和两位正义之女面前,从此古神便离我们而去。

而我作为他的后代,一直生活在德萨克的偏远地区中,但我从未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我的父母从小就教育我要为古神效忠,告诉我古神统治时期的光辉历史。他们的教诲我没齿难忘,也不敢忘。

我自出生起就背负了世代先祖的意志。

我的名字是邦吉.都多利。这个名字在我心中燃起炽热的自豪,邦吉在古神语的意思中是死士,用生命为主人效力,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当古神在叛军的正义之女面前倒下,我们曾生存的土地被外族占据,每一个邦吉都已自裁谢罪。

但是邦吉已经重生了,为了即将复苏的古神效力,重拾往昔的荣耀。我的胳膊上烙印着徽记──一只八足修长的蜘蛛。

我的名字是邦吉.都多利。我一次次地重复着,紧紧抓住它所代表的东西。

我不想忘记。这是我仅有的一切。

──────

我和其他邦吉们昂首阔步地走在这片土地,再不用任何隐藏和掩埋。

宽广的主干道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他们穿着最鲜艳的衣服,佩着最精美的珠宝,欢呼雀跃,向前进中的我们致敬。他们前来见证自己的时代重获新生。

因为今天重获新生的是古神曾屹立的土地,而不仅仅是邦吉。我挺起胸膛,豪情汹涌地激荡。

我们步伐统一,手握藤条盾牌和查涉弯刀。德萨克的法律明令禁止人们持有古神时代的武器,但我们潜伏在各处信徒们早已秘密锻造并储藏了足够数量的武装,为复兴的那天做好了准备。

真是刻骨难忘的一天。

趁着轮光大典,所有兵力集中在雄都。这座边缘的城市中回荡着尖叫声,人们叫喊着追杀每个德萨克官员。数百年来,丧权辱国的律法要彻底根除我们的文化,血腥地制裁所有不肯屈服的人。在这个流血的日子,人民的愤恨达到了顶峰。虽然这些人只是公证官、商人和税吏,但无关紧要,他们都是可恶的德萨克国王的走狗,无耻律法的拥护,他们该死。

一夜之间,古神曾屹立的土地就像回来了一样!

德萨克的旗帜被人群拆下砸毁,德萨克的字纸被焚烧一空,他们的财宝被洗劫。 已逝皇帝们的雕像被亵渎,就连我自己也破坏了一幅巨大的壁画,所用方式足以让我的亲娘无地自容。

我记得浓烟和烈焰的气味。这是自由的味道。

我一边行进,一边回味着。

我的回忆中满是笑脸和欢呼声,但我无法分辨任何具体的词语。骄阳太过明亮,噪音太过强烈,在我的脑海中久久地轰鸣。

我前一天晚上没有合眼,即将到来的战斗让我紧张不已。我挥舞查涉弯刀的本事中规中矩,挎在我肩膀上的蛇形反曲弓才是我取人性命的家伙。弓身木质饱经历练,刷有一层防潮的红漆。箭矢用苍蓝锋鸟翎做尾羽,我亲手凿刻的黑曜石做箭头。而这些黑曜石则来自术师们的创造──他们是土石魔术的操控者。附近密林覆盖的海岸线长跑让我拥有终日战斗的体能,高山间的险路让我拥有拉满强弓的臂膊。

一个年轻的姑娘,有着银线缠绕的发辫,和我平生所见最为深邃的绿色双眸。她将一轮花环戴在我头上。鲜花的芬芳令我陶醉,但当她将我拉近,吻上我的唇,一切都被我抛在了脑后。她戴着一条项链,黄金的螺旋线中间环绕着一枚蛋白石,我认出这是父亲的手艺,不禁微笑起来。

我想要抓住她,但我被队伍裹挟着继续向前。所以,我只能在脑海中牢牢印下了她的脸庞。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剩下她的双眸,深邃的绿色就像我少年时奔跑过的森林……

很快,这点残留也将消逝。

“别着急,阿邦,” 斯柯一边磨砺匕首,一边说着。“今天过后,她会等你的。”

“没错,”寇格林·邦吉.艾萨,一边用手肘撞我。“等着他,还有其他二十个棒小伙儿。”

寇格林的话让我面红耳赤,然后他开怀大笑。

“用德萨克的金子,给她打一条上好的项链,”他继续说。“她就是你的人了,直到永远──至少到明早!”

我应该说点什么斥责寇格林如此蔑视这位姑娘的荣誉,但我是后辈,只想在老兵面前证明自己。斯柯才是邦吉真正的核心。她是个女子,但身材高挑,四肢修长紧致,肌肉优美精壮,绑着马尾,皮肤带着些儿时病痛留下的麻子。寇格林是他的左膀右臂,眼神冷峻,残酷无情,身上纹了一个婚约的刺青,不过我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妻子。这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而且刚到记事的年纪就开始学习杀人的本事,他们即是死士,也是武士,更是杀手。

但戎马生涯对我来说是新鲜事物。我的父亲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宝石匠,专精于鉴定宝石、制作珠宝。和我不同的是,他一丝不苟、谨言慎行,如此下流的话语对他来说肯定有如五雷轰顶。当然,我倒是感觉很有趣,想要尽快跟古神的战士们打成一片。

“少欺负这小伙子,寇格林,”斯柯用她的手掌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她本意友善的一拍,却让我满口大牙磕得生疼,不过我依然受用得很。“今天过后他就是英雄了。”

她将打磨好的匕首收进袖口,她的长袍下暗藏着各种杀机,她所使用的杀人器具大多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只有她能熟练的使用,她是杀人的大师,是古神忠诚的猎犬。

我回过头,想要最后看一眼那个绿色眼眸的姑娘,但在拥挤的士兵和林立的武器之间,她的身影已经无迹可寻。

“打起精神,阿邦,”斯柯说。“德萨克的精锐距离这边用不了半天的路程。”

“那……天光兵团跟来了吗?”我问道。

“有,小伙子。肯定会有。”

“我有点期待看到他们,这样想是不是不对?”

斯柯摇了摇头。“没有,毕竟他们的英名如雷贯耳。但是只要你真的看到了,就一定会后悔。”

我不明白斯柯的意思,追问道,“为什么?”

她用余光看了我一眼。“因为他们是信念的怪物。”

“那你呢,你见过吗?”

我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但我依然记得斯柯和寇格林脸上划过的表情。

“我见过,阿邦。”斯柯说。“我们在伊列打过一个。”

“我们削平了半座山才放平了那个杂种,”寇格林补充说。“我们用了身上所有暗器和古代法具,他中着剧毒,身上有十七处骨折,几十道伤口,即使双手被斩断,仍咬着剑柄杀死我们好几个人。”

我想起了那个传闻,不禁激动地打了个冷战。“那是你们干的?”

斯柯点点头,但没说话,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了。他们将那具死尸在这座刚刚解放的城市中游街示众,向人们证明天光兵团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背后的惨烈却只字不提。

那个人死亡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能回忆起它的超乎常识的气势,即使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仍然怒视着我们。

后来,我就看到了他们。

那时,我才明白了斯柯的意思。

──────

我们在一处缓坡上列队排阵,身后是破碎的城墙残骸。自从古神离去,德萨克建立,这一千多年间,我们不允许回收碎石,也不得重建城墙;用残垣断壁强迫我们记住,远古时代的那一场落败。

但现在,我们的石工、劳力和术师组成了一只大军,正在使用魔法导动的绞盘机械,将刚刚开采出来的巨大花岗岩整齐地砌好。

城墙的崛起让我感到由衷的骄傲。古神时代正在我眼前沐浴着重生的荣光。

更震撼的场面,是横跨在入城大道上的军队。一万名士兵,不论男女,全都穿着熟皮甲,拿着战斧、标枪、长矛。在起义之后的几天里,煅炉日夜不停地生产着剑、盾和箭头,但时间有限,还没等到我们武装起全体士兵,德萨克的军队怒目便已投来,大军即刻开拔征伐。

我曾在禁书中看到过古代古神信徒军队的图片──勇敢的战士们组成一排排金色和银色的阵列──虽然我们只相当于古时大军的残影,但豪情不让分毫。两个侧翼分别部署了两千名利爪骑手,胯下的坐骑通体鳞羽张立,长着利爪的蹄子在地面上不耐烦地跺来跺去。一千名弓箭手在我们前方十五尺处半跪在地,身前的软土中插着蓝色尾羽的箭矢。

三个纵深雄厚的步兵方阵是我们的主力军,如同一座勇气的堡垒,意欲抵抗世代压迫我们的仇敌。

在我们阵地的后方,法师们正在施放古神曾经传授于都魔法。噼啪作响的能量让空气变得模糊。德萨克人可能会带上法师部队,但我们有自己的魔法与之抗衡。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士兵,”我说。与此同时,我还看见其他城市的信徒同胞们在赶往这座城市,与我们汇聚。

寇格林耸了耸肩,“谁都没见过,我们这一代人都没有。”

“别太自满,”斯柯说。“德萨克有五支部队,人数最少的那支也有我们的三倍”。

我尝试想象这种武力,但完全没有概念。“我们怎么才能打败那样的军队?”我问。

斯柯没有回答我,而是将邦吉们带到了既定位置,停在一座巨大的花岗岩阶梯建筑前。建筑的基座下木桩林立,上面插着德萨克人的尸体,一群食腐鸟类在上空盘旋。在建筑顶端,猩红和靛蓝色的绸缎搭起一座帐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一群穿着长袍的牧师围着帐篷,每个人都拿着星铁打造的手杖在空中画着复杂的轨迹。

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能听到一种持续的嗡嗡声,就像一窝虫子想要钻进我的脑子里。

帐篷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摇摆起伏,我的眼睛开始流泪,不得不移开了视线。我的牙齿似乎在牙槽中松动,嘴里充满了酸牛奶的味道。我一阵干呕,用手背一抹嘴,却没想到手上留下了几点血迹。我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我问。“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斯柯眯起眼睛。“古神的恩赐,能够让我们打赢胜仗的武器。”

“什么样的武器?”

“重要吗?”寇格林说。“他们说这东西能将那群穿金衣银袍的吃屎家伙从世界上杀得干干净净。还有那帮士兵,死多少次都不过分。”

现在太阳已经快要升到最高,但我的脊背却一阵寒颤。我的嘴突然干涩。指尖一阵刺麻。

这是恐惧吗?或许吧。

或者,也可能,只是可能,这是预兆。要出事了。

一小时后,德萨克的军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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