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铺复健中心的行政厅位于青阳山山腰,在榕树群茂密的枝叶郁郁葱葱地遮掩下,远远地就只能看见其仿哥特式的尖顶和大理石表盘的钟楼,又像丰腴的美人用轻纱遮掩,不让人一时睹其全貌。
崔谦佑顺着盘山小路拾阶而上,路过有希腊式立柱和拱券的回廊,壁龛里用琉璃五彩的玻璃拼凑出一个又一个神话人物的面庞,煦日的阳光透过尖顶拱券洒入,经过琉璃玻璃的多重折射,回廊内弥漫着迷蒙而多彩的光晕。
复健中心的很多建筑原本是属于C市一位首屈一指的富人所有,那时整个青阳山都是他的私人领地。灾变发生后,他在这建立神庙、神殿、绘有神话人物的回廊祈福,又挖空山体掩埋物资,广建楼房供养私军,俨然有割据一方的态势。
但他的神终究没有保佑他。在灾变面前,他的子女先他而去,他的部下哄抢着物资逃得不见踪影,防卫军在C市外围决死反击,而这个富豪在这期间的某个雨夜中孤苦伶仃地凄惨离去。才有后来防卫军将这块土地批给复健中心。
这位富豪的命运让人唏嘘,但其主持的建筑布局品味还是不错的。
崔谦佑进入行政厅前的花园,水池里有着竖琴和金狮,他跟路过的同事点头问好,最终踏入了那栋以西敏宫为原型,周身爬藤本类植物的哥特式建筑。
江楚天院长的办公室倒是好找,他永远在这栋建筑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崔谦佑在白桦木门前等了一会,然后不轻不响地叩动门扉。
“请进。”
崔谦佑推门而进,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那是由多个小的木制窗格组成的大窗户,明朗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棂的阴影,窗外是大榕树青葱的枝叶。阳光中,只见穿着笔挺西装的老头正伏笔快速书写着什么,一个黑发男人站立在他左右。
崔谦佑认得这个人,那是C区的负责主任沈墨。青阳铺有名的大闷瓜,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江楚天院长将批好的资料递给了沈墨,后者一言不发的接过,擦着崔谦佑的肩走出了办公室,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崔谦佑到不在意这些,他直接把手中的一叠资料丢在了江楚天桌子上。
看得出来他心情并不是很好。
江楚天院长挑了挑眉,翻动着桌上的那叠资料。
“崔组长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我们针对D.1971923.208号病患的综合治疗方案,请您过目一下。”
“哦哦哦。”江楚天院长扶了扶他的眼镜。他翻动着资料,不由地点头。“很好,很好啊,这个病患有够特殊的啊。”
崔谦佑点了点头。“在初步的观察之中,病患对个别情况有过激反应,有暴力行为,但是无论怎么刺激她,我们的感测器始终显示正常区间。”
“很有价值,很有价值,搞清楚后,文章发表出来给我署名第三作者就行了。”江楚天院长笑着将文件放下。
可惜崔谦佑笑不出来,他是带着怨气来的。
“可院长您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呢,我刚才才知道您竟然给患者批了三天的假期!”
“啊,批假的事不是一直由梅斯负责吗?”
“可请假条上盖的是您的公章啊。”
“哦哦哦。”江楚天院长一拍脑门,“可能是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不过,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患者曾多次表露出逃跑意向,这些档案中都写过,如果她就此跑了不回来了呢?院长您怎么就批了呢?”
“好像是对方家长打的电话。”江楚天院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总不能回绝家长们吧。”
“可这……”
“崔组长。”江楚天院长打断了他,“我们只是个医院而不是监狱,病人也不是犯人。”
崔谦佑沉默了一会,他拿回来桌上的资料,然后不做声色地离开了办公室,这种近乎无礼的行为江楚天院长并没有发作,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随着白桦门轻合,这个透着阳光的房间又只剩下了江楚天院长一个人。老人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茶水柜,用咖啡机给自己接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空气中的灰尘粒子围绕着阳光边缘漂浮,在光比反差中,看不清院长的面目。
他坐回办公桌前,用桌上院长专用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
崔谦佑走出行政厅门口,他来的快,去的也快。
走在楼外他突然有种感觉,有目光冲他注视而来,他忍不住回头,阳光刺得他皱起了眉头,他隐约看见院长办公室那面窗户后,好像有个朦胧的背影在那站着。他正要凝神的时候,那个身影又恍惚间消失不见。
…………
游驹没想到对方动作会那么迅速,今天一早请假条就通过护工来到了自己手上,通过这张请假条,复健中心的种种门禁,层层审批对她犹如无物。
这里游驹想起来那个她最初碰到的那个病友,那个少年嘴里稀里哗啦说着“逃不掉逃不掉”,果然是病得太重了。看现在自己不是走出这道大门了吗,连安保都要给自己行注目礼,出去哪有那么难。
她刚刚从自己的住院积金里取了一笔钱,反正不是自己钱,就算是白送的,不取白不取,她还在可惜为啥一次只能取那么点。她来到青阳铺下边街道的一个理发店,要求店员给自己剪个寸头。
“这有点太可惜了吧。”店员看着游驹那垂至腰间的柔顺的浅樱色粉发。游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犹豫了一下,剪寸头是她以前的习惯,懒得打理头发,万年寸头发型。她用手把头发合拢向后一提,想从镜子里看出自己以前的样子。
“还是短发吧。”
最终游驹也没强求寸头,店员给她剪了个日系短发,两侧发梢覆过耳朵,又没完全遮盖住脖颈。
难怪有些理发店专门会开在医院附近,理了个发游驹还真有扫清晦气的感觉。
她又在周边的服装店买了套男装,换掉了自己身上的病服。白色的T恤外套了件无袖马甲,下身穿着黑色的工装七分裤,踩着高帮鞋。这样整个风格就偏中性了一点。
她对着镜子比划了比划,又叹了口气。原来自己1米8的身高,现在看起来1米7都不到了。
对着镜子她又拿了一个遮阳帽戴在头上,这样的形象介于游驹和翡兰络缇之间。或许只有相熟两者的人会从她身上看出两人的特点。
她又给自己戴上了黑色的美瞳,那紫罗兰瞳色的显著特征也轻而易举的遮掩住了。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她看着镜子里那全然不同的形象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