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驹抓着马桶边缘一直呕吐，早上吃的那些包子啊、粥啊，混着胃液一股脑地呕吐了出来，肚子里的东西吐完了她还在干呕，像是想把身体里的内脏一起呕吐出来。
她脖子上的黑色密文随着她情绪的起伏，不时地闪烁光亮。终于，她缓缓平复了下来，但是不管是喉咙还是头脑还是余留着那种灼烧的痛感。
她刚刚在【影厅】内看着银幕上那红蓝的背影闪过。一种莫名的恶心感就顺着她的胃部、她的背部、她的四肢百骸那样淹没过来，她胃部开始痉挛，不可抑制地开始作呕吐反应。她不敢看在场人的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却感觉天旋地转。
她表现的是如此突兀，动静如此之大，崔斯特医生不得不暂停了治疗，先把她送到卫生间缓缓，再拨通了崔谦佑的电话。
“崔组长，我觉得你给我送过来的病人不适合这一期的治疗。她这个反应不是绝对不是在正常情绪期间的反应。”她听着电话对面男人的声音，轻轻点了点头。“我建议重新审视这个患者的病历，不要按以前的档案来了。”
“好的，我等你来。”崔斯特医生挂了电话。
游驹扶着门框缓缓走出，在洗漱台上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漱了漱口，吐掉口中那酸涩灼燃的味道。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丝杂乱地贴在脸上，眼眶微微发红。
魔人克拉曼。
她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这个翡兰络缇惫懒期间的造物。翡兰络缇的【厨师长】，她费尽心力地讨好翡兰络缇，就是品味有点不好，她所创造出的【食物】各有各的怪异，但是克拉曼本人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扭曲的感觉。
一只扭曲的兔子。
克拉曼把这个叫做【烹饪】的过程。
而自己曾经吃过这些东西……
食道再度痉挛了下，她想呕吐，但这下彻底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吗？让自己亲眼见过自己犯下的罪孽。
这个复健中心有多少患者？千人？万人？还是数十万人？这要把自己切成多少片才能偿还呢？
“我很想知道刚刚是什么东西触发了你的应激反应。”崔斯特医生拿着档案对她知道。“我们互相坦诚下有助于后续治疗。”
坦诚?怎么坦诚?告诉她心变之灾的始作俑者，毁了数万人、数十万人生活的罪首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没这个勇气。
水龙头垂下几滴水打在池子里，滴啪滴啪地声响在狭小的卫生间内回荡，成了沉默氛围的唯一伴曲。
沉默呵，沉默呵。如果能在沉默中灭亡，那想必也是极好的。
见游驹不说话，崔斯特医生也没强求。“我希望你配合不是为了掀开你的伤疤，人不能总是被过去影响，终究还是要向前走的。”
向前走？
是啊，得向前走。防卫军开始收复自第三次灾变开始丢失的防线，数个大城市已经开始逐一恢复生活生产，战士们厉兵秣马准备下一次战斗。就连深渊阵营的艾夏拉她们也在筹备复活第三魔王，而恐怖的第四天灾还在酝酿。还有那些自己记不清的、错综复杂的支线……
人人都要向前走。
死亡太便宜自己了，真正能赎清自己罪孽的，只有帮助楚恒打出最后的那个HE的结局。
那个原文都没记载过的结局。
那个除了故事之外的自己，所有人的HE结局。
当崔谦佑赶来的时候，游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做在门口的长椅上，神色有些疲倦。
对方给她抵来了一个塑料袋，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粉红色的手机。
“这是入院福利？”
“不，这本来就是你的。”
这手机除了后壳是粉红的，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牌。又没有设置指纹和密码，游驹轻而易举地就点开了。桌面上没有多余的APP，只有联系人和游览器，她鬼使神差地先点开了游览器的历史记录。
好吧，空空如也，没有人社死。
打开联系人，只有一栏。
“这是？”游驹看向崔谦佑。
“对方说是你的朋友，而且你的住院积金都是他交的。”
“什么朋友？”游驹神色愈发疑惑。她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不对啊，住院积金是怎么回事？复健中心不是政府免费的公益项目吗？”
“可惜并不是，治疗是免费的，但吃住都是要算钱的。”
“好家伙你们吃上拿下。”
“好了。”崔谦佑看着少女略微发白的面孔和眼角的泛红，听着对方像是强颜欢笑的白烂话。“关于你的专项治疗方案还要商讨，我先带你回宿舍。”
“我还有这待遇？还有专项治疗方案？”
“你那朋友出钱了的。”
……
职阶者中心属于军事管制区，它表面上只是个七层的大型围楼，但是在地下有着非常广阔的训练和办公空间。
楚恒开着他那辆重型越野驶入，降下窗户向关卡哨口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哨兵看起来是个年轻人，看见楚恒后他的手都在激动发抖。递回证件后，年轻人又用非常大的力气来了个敬礼式。
楚恒点头回应。
伴随金属开合声，哨口的闸门缓缓打开，机械哨兵接收到了通过指令，一些隐藏的防御措施正在闭合。楚恒拉动离合踩下油门，车缓缓驶入隧道。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回到那个自己的办公室内，一直在外作战，不知道还有没有保留自己的工位。
不过这只是随便一想，他有更重要的事。
“B.C.1444。哦，找到了找到了。”
老人坐在梯子上回头对着楚恒说道，楚恒赶忙走了过去。
“这是你要找的，B/C办公室内所有的资料档案了。”老人敲了敲铁皮窗口，铁皮窗口散发着绿光还发出滴滴的声响。他用自己胸前的卡片一刷，抽屉应声弹出。
“来，你找吧，B/C办公室里的人死完了之后，那个办公室的东西都在这。”老人缓缓从梯子上爬了下来，背着手往明亮处走去。“找的时候注意点，别损坏档案，这些东西以后可都是珍贵的文献资料，也别搞得太乱，老头子我还得费心力整理。”
楚恒应声答是。
他爬上梯子，看着抽屉里那一个个棕黄色的纸箱和牛皮袋。
【秦成】【赵克尧】【徐道勋】【甘路】【韩穗花】【游驹】。
熟悉的名字从心头默默念过，又从指尖轻轻划过。
他抽出标有【游驹】名字的纸箱和档案袋，移动到旁边的工作桌上，带上白手套，喷洒酒精，符合档案馆的查看档案的规定。他一圈圈解开棉丝，抽出档案袋里面塑封过的档案纸。
一个人的一生就由这十几张白纸写过。
楚恒仔细地查看，他相信文字中总会寻出一个模糊的脉络。
游驹在失踪前两个月就开始显现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哈莫斯利岭的战役中，一批魔物绕过防区，因为游驹阻击不及时，导致西部海岸防御出现缺口，后来后续部队补上才把魔军重新赶下海。这时候游驹自提停职申请，将防线交给了另一位A级职阶者。
楚恒不相信游驹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档案中之后的记载语焉不详，仿佛这两个月游驹停职什么都没干，直到假令调走韩言生，自己承担了原本要交给韩言生的出行任务。
楚恒就此问过韩言生，但两者也是因此不欢而散。
问题不会只出现在发生的那一瞬间，他继续向前回溯档案记录。
【协助北美分部打通雾海交通线】
他的目光扫过这行字。
雾海，算的上是个生命禁区了。
第二次灾变后期，地壳剧烈变动，土地延伸，有山脉隆起，有谷地沉下。整个地球板块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拉长，同时辽阔的大洋上出现浓浓的迷雾。隔断着大洲与大洲之间的交流。
有进无出，有来无回，谁也不知道那散不开的浓雾下隐藏着什么，只有靠着圣白石碑指引的航线，这才重新沟通起互相孤立的防卫军。
档案上这次作战历时半年，同样语焉不详。游驹甚至没像以往那样有做作战报告。
楚恒沉默地想了一会，没有继续往前翻找。
然后他看下黄壳纸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摆放在桌前。他取出了一个相框，将它端正地立起。
照片拍摄的日子显然很早了，那时候的游驹也还是个青涩的样子，看背景应该是职阶者测试，游驹从一团纯白的光芒中取出一块蓝色的晶石。旁边的摄影师灯光一闪，将少年的青涩和惊喜一同定格。
楚恒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个塑封袋，里面也有颗相似的晶石，不过他手上的这块晶石黯淡无光，表面也布满了裂痕，像是要随时破裂了一样。
这是他在那处D市魔窟中意外拾取到的，如果当时他没有那样钻山挖地可能真的会错过吧。
大哥，当时是你在那吗？
档案馆寂静无声，只有手中的塑封袋子发出些许声响，他五指轻轻合拢握住了晶石，将其反扣在了桌面。
总感觉有人沉默地站在自己背后，那是隐形的守护者。
一往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