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特医生拿着游驹的档案,把她引导至桌旁,帮她完全解下了拘束衣。游驹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能不能趁机就开溜。

“你似乎没有崔组长说的那么老实。”崔斯特医生用手娴熟地翻看档案,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碧色的眸子像是一潭春水,是倒映着湖面柳条那亮绿的清波。她又瞥了游驹一眼。“收起你的小心思,出这栋楼你至少要通过三道气密门和数道身份验证。”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你不知道你小动作特别多吗?刚刚你在门口就一直张望,进来后先观察了周围环境,最后看着门头。这不是明摆的在规划路线吗?怎么,眼珠子咕噜噜转,是不是想着凭你这小胳膊小腿打晕我?”崔斯特医生放下了手中档案看着她。“我可以理解,在这里选择逃避算是个普遍现象,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过去刨开展露于人前。”她拉开一道黑帘示意游驹进去。“不过对于你们而言只有直面了过去,才能有勇气踏向未来。”

“来吧,现在是群体治疗时间。”

游驹没办法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帘子后是下沉的走廊,地上铺着褚色的地毯,只有昏黄的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亮,她四周观望了下,这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影映在墙壁上、天花板上,摇曳着她那一连串隐隐绰绰的影子。

走廊尽头印入眼帘的是宽大的银幕,这在不大的房间内,布置得就像一个私人影院。坐在沙发椅中的男女们听到了脚步声齐齐回头,游驹看到了一个眼眶泛红的女人正用手帕擦拭眼角,她不免想到了之前所听到的细细地抽泣声。旁边有个和崔斯特医生穿着同款白衣大褂的扎着丸子头的女人,她把手轻轻拍在抽泣地女人肩上:

“没关系,你已经很勇敢了。”

崔斯特医生拍了拍手安排游驹找了个位置坐下。“这是我们新病友了。”众人没什么回应,只是看了眼游驹又微微点了点头,游驹自个找到了一个稍远的沙发椅,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坦的姿势。

“怎么样,情绪波动大吗?”崔斯特医生对着丸子头医生说道,丸子头医生手里拿着散发着微蓝荧光的平板,手指在上面上下浮动。

“比之前好多了,在正常区间。”丸子头医生答道。

崔斯特医生转过身也对女人微笑着说道,“没事了,你已经很不错。”女人噙着泪缓缓点头。

游驹没有摸清她们的门道,心想着所谓群体治疗莫非是一起看电影?

就这?

“下一个分享者是叶秀枝。”崔斯特医生翻着档案说道。

众人里一个身姿纤弱的中年妇女站了出来,在周围人的鼓励下,她面露怯色的站在了崔斯特医生身边。游驹坐的比较远,完全融入不到这个氛围。

只见叶秀枝被崔斯特医生牵引到一张造型奇特的床上,床头床尾有一圈又一圈的金属圆环,上面有秘密麻麻的线路,一根粗大的黑漆管道连接着床头。叶秀枝躺了进去,崔斯特医生通过一旁的操作台操作,只见床头床尾的金属圆环快速转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两端圆环开始闭合,伴随着淡淡的蓝光。这时,面前的银幕突然亮了起来。

游驹皱了皱眉,刚刚那一瞬间她好像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要仔细回味的时候,那感觉却淡如轻烟般,如此轻易地就消散了。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银幕上,亮起的银幕上显现的是第一人称视角。视角主人公露出了一双白皙又略显经历风霜的手,她用长勺细细搅拌着灶台上的锅炉。里面炖煮着的是一锅鲜亮的鸡汤,均匀地洒着几片香叶数颗枸杞。主人公哼唱着欢快的歌谣,听那从喉间所发出的柔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心情不错的家庭妇女。

女人用勺子尝了一口鸡汤,镜头上下摇摆像是赞许地点头。她盖上鸡汤的盖子,将火力转小火。用红白的方格围裙擦了擦手。然后坐在已经摆满菜肴的餐桌上。她趴在餐桌上,看着墙上摆钟一刻一刻地走动时间。

镜头给到日历,上面用红笔一圈一圈勾画着一个日子。

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日历旁还有张男女的合照,还有一只怪异的兔子玩偶。

可是女人等啊等,等到摆钟走了一大圈,等到桌上的饭菜消散了热气,等到锅炉里的鸡汤煮干发出异响,等到满心的欢喜变成焦虑地翻看手机。

男人迟迟回到家中,将西装外套夹在腋下,带着浑身的酒气和疲倦的面容。他简单地对着女人哼了一声,就像算是打过招呼一样,一个人闯进卧室,余下门扉关闭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

女人垂着头,用手抓着衣裙,沉默在不大的空间中蔓延。镜头拉远虚化,最终落在了日历和兔子身上。

……

游驹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三流的情感剧本,无非是丈夫为了和妻子更好的未来而努力工作,日常中却忽视了妻子的其他情绪。而妻子对丈夫的忽视逐渐不满,最终化为对婚姻的猜疑,在这期间内两者长了张嘴却偏偏不互相言说。

游驹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大家看的都很认真,但怎奈自己对这种三流言情剧目并不感兴趣,如果换成几个蒙面超人互殴她或许还会有点心思。剧情里那个用纽扣扎成眼睛,有着一红一蓝耳朵的兔子玩偶倒是抢镜,不知道在剧中是个什么意象,难不成是以针线缝合的痕迹暗示即将破碎的家庭?

游驹无声地打了个哈切,一旁的崔斯特医生看见了游驹的举动,拿起档案在上面书写了什么。

……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看见了,我明明看见了!昨晚在你们公司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你发什么神经啊!那是正常加班!而且当时加班的还有其他同事!】

【你厌烦我了吗?】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嘭!

银幕中,男人摔门而去,只留下女人凄凄地笑声。

搞什么啊?游驹惊讶地发现这部苦情戏突然一转风格,开始往悬疑恐怖的套路发展了。剧中女人越是频繁的来往于男人的公司,男人的同事们则一个又一个的莫名失踪,警员们往来于路口,电线杆上贴放着失踪人口的相片。

丈夫也不去工作了,但与妻子依旧无言。丈夫搬进了客房,两人也很久没有同居一个主卧。在诡异的乐调里女人痴痴地坐在卧室那破碎的梳妆镜前,桌旁安静地摆放着兔子玩偶,它好像更大了,白色的丝线被染红,一些败絮从缝隙中冒了出来,沾染着些许绛色。

游驹感觉自己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她能投入到这个诡谲的剧情中来了。

凶手明显是那个女人,她杀了人后把尸体藏匿在家,可男人和警察老是跟真相失之交臂。

最后会发生什么呢?是女人杀掉所有人?还是杀人魔伏法?

丈夫终于发现了家中的不对劲,他从卫生间的通风管道里撕扯出大把大把的头发,布满绛色污垢的老鼠就在着杂乱的头发中穿进穿出。马桶的水箱里堆满了红色的面皮,慌张中他撤倒旁边装着箱子的小推车,里面无数根手指滚落在地。

男人惊魂未定地叫了出来,女人倚在卫生间门口,湿湿的刘海遮蔽着她的面目,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手上闪过亮银的色彩。伴随着一道荒腔走板的刺耳提琴声,影剧的大幕落下。

有点意思,最后一幕场景游驹感觉自己肾上腺素被带动了。

然而貌似落下的银幕再度亮起,女人的主视角再度回归了。她双手像是抱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她不断抚摸,不断喃喃自语。被鲜血彻底染红的兔子就放在桌旁。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有个礼貌的女声响起。

就当游驹已经女人会再造杀孽的时候,那个人竟然直接推门进来了,高跟鞋踩在血泊中发出哒哒的声响。好像来者全没有在意地上那些被分拆的肉体,她走到桌前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痴痴地看着怀中的人头没有回应。

【辛苦你了。】

来者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拿起兔子,转身就走。

女人缓缓抬起头来,视野里有着穿着红蓝西装的卓约背影。

游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记忆就像米诺陶斯的迷宫一样,但她从不会去主动翻找,这迷宫里隐藏着凶兽,蕴含着她无法面对的过往。现在其中一只凶兽询闻着她的气息,主动铺面而来。

游驹突然明白了,这并不是电影,那台机器是个投放器,所播放的是那个叫叶秀枝的女人曾经遭遇心变的真实瞬间。

游驹现在全然忽视了为什么人主观的记忆会有镜头切换和音乐配音这回事。

因为她认得那个背影,那个背影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

夜晚,某市,某处独栋房屋。

热恋的男女互相拥抱,彼此用一只手插入对方的胸膛,仿佛是要互相触摸对方滚烫的心脏。

一只带着红蓝相交颜色手套的手伸了过来,那人哼着歌掰开了这对情侣另外一对十指相扣的手,她从其中取出一串吊坠,吊坠悬挂着一个圆润的倒三角形小瓶,小瓶被猩红的血色填满。

“终于完工了,一千个扭曲的灵魂。”女人笑道,她有着红蓝相间的头发,红蓝两色的异眸,还有着一对红蓝各异的兔子耳朵。

“总算是可以跟主人交差了。”倚在门口的长着双角的黑衣男人说道。

魔人是个另类的种群,他们本质上还是人类,深渊力量扭曲了他们的身体,但并没有把他们完全变成深渊生物。深渊创造魔王,魔王创造魔姬、魔将。魔姬、魔将创造魔人。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深渊体系。

魔人克拉曼晃动着自己长长的双耳,想起主人交给她这极为重要的任务,经过不长的时间她终于完成了。

她不禁回想到自己受任离开前主人苍白的面孔和时不时发疯地自我捶打。

这个东西应该就能缓解主人的病症了吧。

她一把拉开电视上的布帘,上面正无声地、反复地播放着防卫军讨伐灾祸之形的新闻。

克拉曼把自己的脸贴在屏幕上面,用食指圈划着新闻里那张巨大而苍白的怪物相片。

“您怎么可能会被蝼蚁讨伐呢?蝼蚁沉浸在虚无飘渺的梦境中罢了。”

如果魔姬被讨伐,那她所转化的魔人也将随之湮灭。

但自己还活着,这不是伟大的灾祸之形还存在的证明吗?

“我马上就会回来,您忠实的奴仆赞美伟大的灾祸之花,您将永远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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