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行!”约尔德喊道,“怎么可能拜托典狱长做这种事呢?”
我放下书本,循声看去,静静观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别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出去捣乱。”
约尔德正对着空气大发雷霆。如果是不知情的家伙看见此景,想必会感叹这姑娘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疯了呢。
“咋了啊这是?”我关心道。
正在气头上的约尔德听见我声音的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低头弯腰道,“抱,抱歉,典狱长,我一时间……”
“没事,”比起这个,“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星彩要做什么?”
“啊,没事的典狱长,您不用理它,它只是想调皮捣蛋……”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突兀的沉默,说的话不知所云,“才不对,你一直不听我话,本来你的禁足期就还没过去,就该老老实实地带着,不准给典狱长添麻烦。”
所以到底是啥事……
“又是这个借口,”她继续自言自语道,“当时你也说是为了这个,然后第二天醒来就好几个人堵在门前找我索要赔偿,你还死活不肯告诉我你干了什么。”
我也很想你来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弄得只有我不在话题内,怪难受的。
“不,就是不行,那件事圣妹妹和哀叹天姐姐都没有头绪,你又该怎么找到?…………又在骗人…………这招没有用,星彩,不行…………就算你这么说,典狱长也不会答应的……”
“星彩要禁足多久?”我插入他们之间看不到的对话中。
“啊,一个月,典狱长。
有点长啊。“放她出来吧,让我听听她要干嘛,之前她也算帮了我一个忙,你也不必对她这么苛刻的。”
“可……”约尔德没再多说什么,“遵命,典狱长。”有点不情愿的走出房间,随后一路小跑把一个崭新的木偶从工作室带回来。
“哟~典狱长。”星彩向我比了个问候的手势,她这次的新身体是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双马尾女孩,一如既往,碧绿色的瞳孔栩栩如生地看着我。
“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可不是么。”这副身体的玩偶嘴巴不能开合,但这不妨碍她说话和嬉笑,“我想出趟么。”
星彩想出门就意味着。
“约尔德跟我一起去。”
“姑且问问,你打算去干嘛?”
星彩没有立即回我,转头看向了约尔德,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约尔德正神伤着。
“约尔德?怎么了吗?”
“啊,那个……我没事。”
“她有事。”星彩说,“算了,咱们都处成这关系了,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
她爬上约尔德的口袋,掏出一个我多次见到但从未在意的石头。她将其举起,在我眼前摇晃两下,这时我才认真看清了这块石头的模样。它实际上是两枚石块,严丝合缝地贴到了一起。单个石块的形状好似一团烈焰,但却巧妙的雕刻却让尖锐的突刺互相咬合,组成了一颗完美的宝珠。
“猜猜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瞧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将石头收回,交还给了约尔德。
约尔德痴痴地盯着这块石头,“爷爷说,从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开始,这对石头就突然在我身边,我们始终不知道它的来历,但我想这是妈妈留下的。”
“约尔德的母亲来自东北方,”星彩弹了下舌,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是一位纳狄丝的法师。”
“所以,你们是觉得约尔德母亲还活着?”
“哈,才不是,约尔德父母死在战场上,约尔德可是从尸体里生出来,然后被她爷爷找到的。都这样了就算活着也不是原本的存在了。”
星彩说这话的时候,我不自觉看向约尔德。好在她没有因这段话而受伤。
“我是想从这块石头……”她看向约尔德欲言又止,而约尔德也有点不明所以,好像她也不知道星彩想干嘛。“总之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和约尔德有关,因此需要出一趟门。”
“那我陪你们一起去。”
“您不用听她的,典狱长,”约尔德急忙说,“每次星彩都说要去找什么,最后都只是在外面闯祸。”
“这次不一样,我在梦境找到了点消息,需要去确认一下,说不定就有我想要知道的,拜托了,这次真的有搞头,不会扑空的。”
“就算这样,现在也是我值班的时间,怎么可以抛下工作或者麻烦典狱长呢?”
“哦,那你是觉得比起母亲的遗物,跟典狱长陪在一起更有意义?”星彩声音带上了点斥责。参杂了些许怒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约尔德一时间理亏了,“只是说,这种事情……”
我用力拍了拍手。
“好了,多大点事。咱们这又不是什么正经监狱,想去就去便是。”我看向星彩,“你说的地方有危险么?”
“没有,”她不假思索,“就算有也是我能轻松解决的程度。”
“行,那就出发吧,如果很快解决的话就不用准备行礼,直接用门……”
我的通讯响了。来电是瓦尼斯。
“哥们儿!轮光大典只剩不到一周,你演讲准备的咋样了。”
瓦尼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烦人,但是这一瞬间他的烦人等级连翻百倍。我叹了口气,拿远通讯装置,捂住通话口。
“既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星彩。我许可你们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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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里飘着熏香和烂菜的味道。
约尔德用斗篷裹住自己的身姿,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双生石头信物,尽量不去理会浓烈的味道。来到了陌生的新环境,但星彩正在她身边低声轻语,让她感到安心沉稳。她走过一个摊位,数十个篮子里面全都盛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光滑圆润的卵石,有印刻着航海传奇故事的贝壳,有甲骨刻成的骰子,还有其他新奇的玩意儿。但全都不像约尔德手中信物的风格。
“碧如晴空的宝石,要来一块吗?”长着灰胡子的商人问到。“你要的话,一颗碧蓝小珠只需要一根鸣鸦羽毛的价格,或者是一颗朱比树种子。我不挑。”
约尔德对他腼腆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手中紧握着那对石头。她又路过了形形色色的摊位和商贩,一个摊床上摆满了长刺的橘色蔬菜,一个孩童正在叫卖一种能根据天气改变颜色的水果,还有至少三个小贩都在摇晃着熏香的铁罐,每个小贩都声称自己已经找到了最深奥的冥想之法。
“我们到底要干什么?”约尔德用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就在附近了。我感受得到。
“占卜!运势占卜!”一个年轻女性正在叫卖,她的双瞳是薰衣草的颜色,下巴圆润。“寻找你的真心爱人,用牛蒡根化解灾祸。或者如果你想把未来交给天决定,我也可以回答你关于过去的疑问。不过,我会建议你占卜自己是否有被人下毒的危险。”
摊位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猫耳卓亚人,正要把一块香辣酥饼放进嘴里。听到这话,他愣了一下,警惕地盯着这位占卜巫女。
“答案是不会,这次算你免费,”她一边说一边向他致意,然后转过身面向约尔德。“哎呀,看你面相,一定有一段阴暗而又神秘的身世。或者至少也是一些精彩的传奇故事。有什么急迫的问题想要问我吗,小姐?”
透过浓重的熏香味,约尔德从这女人的手上嗅到一股湿润皮肉和腥臭脏腑的味道,欲言又止。
“那,那个……谢谢,不用了,”她答道。“我再逛逛。”
“这市场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对伊美石了,”那女人一边说一边点头示意了一下约尔德手中的石头。“唯一一对就在你手里。”
约尔德的后颈一阵颤栗,不由得走近了几步。星彩在提醒她警惕,不可以被兴奋冲昏头脑。“你认识这东西?它们从何而来?”
那个女人打量了一眼约尔德。
“我看是伊美石,”她说。“从没亲眼见过真的。它的制作者一生中所做的数量极少,大多数都在战争期间被拆散了。绝世珍品,毫无疑问。”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约尔德更靠近一步。
“我是希闰,幸会。”那女人说。
“你好,希闰小姐。那个,请问你知不知道制作它的工匠在哪?”约尔德问。
希闰大笑了一声。“不知道。但如果你愿进来细谈,我愿知无不言。”
约尔德用斗篷裹住肩膀,兴冲冲地跟着占卜巫女绕过了摊位,钻进了一架大篷车,车内四壁都展满珍奇珠宝。
“喝茶吗?”希闰说。“今早刚沏好的。”
她倒了两杯茶,色如梅酒,自己端起一杯开始小啜。她的茶有股苦橡树皮的味道,外面包裹着厚重的蜂蜜味。希闰伸出一只手,想要接过石头,但约尔德依然紧紧握着不放。
“看来它们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她撇嘴笑着说。“别担心,我并不想贩卖偷来的东西。这有损于姑娘家的声誉”
“你能告诉我它们来自哪里吗?”约尔德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递过石块。
希闰将石块举起来对着光观察。
“真美。”她说。“没想到它们能够如此完美地相合。简直举世无双。”
约尔德一言不发。她好奇地停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名女人。
“据传说有一位名叫伊美的雕刻家,专门收集尘封千年的蜥蜴蛋化石,将其雕成精致复杂的形状。那些古代蜥蜴生活的年代里,隔都之海还没有变成沙漠。如今,这种蜥蜴全都变成了化石和尘土。”
希闰咳嗽了一声,约尔德注意到她的呼吸中夹杂着酸涩的声调,就像是刚刚喝了浓醋。
“伊美石都是可以嵌入更大型的雕像的小部件,”她继续说道。
那女人将两枚金色石块摆在阿狸面前晃了晃。
“正如你的身世给你留下了神秘的线索,这两块石头可能也还有其他部件,完全组合起来以后可以构成另外一种形状。没人能知道你在寻根溯源的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能找到其余的部件,你可能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都是些漂亮话。星彩声音提醒着约尔德。
一段静默过后,希闰轻笑了一声。“一丝真实,一丝自创。占卜之人编织的解答必须天衣无缝。”
那女人从橱柜里抽出一把小刀。
“而我编织的解答刚好够让你保持兴趣留在这里,”她说。“等茶的药效麻痹你的肌肉。”
约尔德的双眼瞪大。她恐惧地想要逃离这个女人。她想要夺门而出,但是她的肢体不听使唤。她已经被禁锢在原地。
“噢,不必如此,小姐。我只是想要你的一些器官,会控制在你不会死的程度,那杯茶会缓解疼痛,也会阻止你的……动作。”
希闰用绷带固定住约尔德的四肢。她想要抵抗,但她依然无法移动。
“你明天就会醒来,感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那女人说。“好吧,你会少一个肾脏?说到底人的身体真的用得到所有器官么?”
约尔德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抽离。渐渐的感觉到自己缓缓坠入到一片如同星空的无垠之海中,一双惊骇的尖锐双手从海面伸出,温柔地将约尔德捧起,最后两手合隆,将约尔德完全包裹在其中。
约尔德逐渐停止反抗,辛闰眼看得逞,兴奋地大开手脚。
星彩睁开双眼,与希闰四目相对。希闰薰衣草色的双瞳现在暗淡成了天空的暗紫色。
“啊~希闰。”她说道。“靠近点。我想看看戏弄了约尔德的人长什么模样。”
“好的。”希闰痴痴地回答道。她的声音空旷无力,似乎来自一口深井之中。
她向前倾身,脸离星彩只有几寸距离。她咧嘴大笑,顺着瞳孔之间牵起的精神之桥,渗入希闰的精神世界。
──小女孩,又饿又怕,躲在市场货摊下面。两个男人争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空手而归,今天的任务没完成──
星彩继续吞噬着她的记忆,吃食着她的灵魂,品尝着最原始情绪的记忆。这些记忆在星彩的口中感觉丰腴而充盈,每个情绪的味道都让她回味良久。
──希闰给一位蒙着面纱的巫医占卜了运势,得到了一枚铜钱作为报酬。她用铜钱买了一块面包,狼吞虎咽──
──在一间破烂的酒馆里,一群人正在大吵大嚷地打牌。一个眉毛像蝴蝶的人将一枚金色的伊美石作为赌注,希闰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一切──
──希闰的目光追踪着市场里的约尔德。还有她手中把玩着的石头。她便将这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引入了大篷车──
够了。
星彩停了下来,头脑中盘旋着新注入的活力。她从希闰脑海中偷取的每一段记忆,都伴着能量注入这副肉体虚弱的肌肉中,化解了毒性。
星彩重新获得了力量,轻松挣脱绷带的束缚,她抖了抖四肢。浑身上下都像被无数针扎一样酥麻。
希闰站在原地,瞪大双眼,意识模糊,但还活得好好的。现在,轮到她明天一早醒来,感觉就像一切都没发生──只是少了几段无关紧要的记忆。
了解了这个女人的生活以后,星彩的愤怒消退了,虽然她仍有杀意,但避免约尔德误会她又在作恶,所以这次就算了。她用手轻抚占卜巫女的脸颊,然后裹紧了肩膀前的斗篷,走出了大篷车,回到了和煦阳光下的市场。
希闰不会记得她,也不会记得这次相遇。但星彩却从这次交易中知道了一个名字──伊美,还有一个眉毛犹如蝶翼的男人面孔,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意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