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物、相同的剧情走向,桐生深知这是被潜意识根据记忆构造出来的梦境,但是每一次都对此无能为力。每次她就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无数次地在痛苦的记忆中轮回。
在这场无休止的梦中,桐生又回到了二〇一一年的那场“坍塌”,在窒息的绝望和渐渐失去重力的无助下,桐生被一位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少女拉起手,然后二者跌跌撞撞地跑向避难所。这一切的细节都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老式的唱片在黑胶唱机里的一次次重播那样,一切的一切都毫无差别地重演着。
两人在人群中穿行,未成年人的体力很快落后于人流,在她们身后相继倒塌建筑物也很快追上她们的步伐,在这段记忆的尽头,是朝他们二人迫近的裸露着钢筋的混凝土块,伴随着掀起的狂风,桐生的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小心!”
鲜血染红了桐生的视野,他的腹部触到了往下滴着血液的钢筋,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黑色的发梢从陌生的少女的耳边垂下,和她胸脯前流下的鲜血一道,顺着贯穿身体的钢筋落在桐生的脸颊上。
血腥味,尘埃味,还有雨后略带的清新,种种不协调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为桐生的梦魇,而这场似乎像是绝症的噩梦将持续萦绕着桐生七岁到十六岁的人生。
“超级英雄”
对这个名词的不成熟且稚嫩的思考和这段濒死体验般的记忆,也因此贯穿了他童年。
“姐……姐姐?”
在桐生幼稚的世界观中,这位救下自己的陌生少女无疑是第一位符合她心目中“超级英雄”的定义的存在。
桐生声音有些颤抖,被压在混凝土石板下的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很害怕,可他的眼睛又不得不直视着少女失神的双眸。
至少在现在,对于七岁的桐生来说,他非常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姐姐会保护他,会从慌乱的人群中把桐生带出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姐姐会愿意带着他这个累赘跑向“坍塌”避难所;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姐姐会为了保护他而选择了用自己的肉体挡住了下坠的钢筋混凝土。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桐生,那她也不会因此死去吧?如果不是为了帮助桐生,那她应该早就到避难所了吧?
小孩子的求生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桐生哭喊着大声呼救。可是周围除了更恐慌的求救声之外一无所有,这里没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只有“逞英雄”的普通人。
她们没有超级英雄的力量,却干着和超级英雄一样的事情。
“坍塌”掀起的引力乱流使道路崩塌,崩坏的建筑进一步折叠,空气中产生彩色的视觉错误,像制作千纸鹤的彩色卡纸。
碎石将桐生死死地压在地上,腹部上面贯穿少女的钢筋似乎在下一秒就将要把他的身体一同刺穿。
桐生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不久后,压在桐生身上的混凝土被轻松地掀开,不断掉落在他脸上的粉尘让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麻木的下半身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一切都在告诉桐生——他还活着。
强光照入废墟,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桐生看见了华丽的哥特风格的赤红色短裙,还有一柄萦绕着红色荧光的长枪。
是……超级英雄吗?
六七岁的孩子脑海中总是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是在人类无力抵抗的天灾面前也依然会相信超级英雄的存在。
伴随着头晕目眩的耳鸣,被求生本能驱使的桐生躲开了那枚即将要刺穿他的钢筋,慢慢朝空隙处挪动。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穿着赤红色哥特式短裙的陌生少女将沉重的巨石轻松掀翻,又轻轻地将已经失去生命的那位少女抱起,放在一旁。
“坍塌”的异常引力逐渐趋于暴躁,在空气中徘徊的彩色光芒也明显地变得急躁不安,更多的倒下的建筑碎块朝他们袭来。
狂风掀起,少女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即将朝他们靠近的所有石块击为粉末。在桐生眼中,这些石块如同烟花一般在空中炸开。
少女的四周再度掀起狂风,狂风将他们笼罩,四周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桐生的下一次呼吸尚未到来,他已经被转移到了避难所的门前。
在众人诧异而恐慌的目光当中,陌生的少女将再次迎面走向“坍塌”
顷刻之后,少女消失不见了。
就像她从未到来过一样。
“她是谁?刚刚那名粉头发的少女。”
“不知道。”
“东京自卫队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四周嘈杂的声音让桐生回过神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嘴巴里有点咸,他下意识地擦了擦嘴巴,却发现手上沾满了血,他的衣服被血浸透,黄色的遮阳帽不知所踪,脸上则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的血。
在不久后,这名小男孩成长为了大男孩,却依然被这段记忆困扰着,因为他一直在思考着:
到底什么才是“超级英雄”?
他在网络上无数次地翻阅那次“坍塌”的词条,用幼时的记忆和其他目击者的讲述拼凑出那名魔法少女的外貌。
男孩学会了画画,将那名魔法少女的故事画成了漫画,却不知道赋予这名魔法少女怎么样的属性;男孩想把“超级英雄”的标签贴在她的身上,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对这个标签感到厌烦了。
他害怕死亡、害怕牺牲、害怕为别人而活。
于是,他把那本未完成的漫画塞入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
“伊……”
“伊织……”
在恍惚之中,桐生的意识被某些不可控因素从梦境中拉扯回来。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就像溺水者冲破水面,桐生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桐生感受到自己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个重物,她的脸上传来轻微的瘙痒,像被狗尾巴草掠过脸颊。虽然说是重物,但是其实和猫咪差不多重,柔软、轻盈、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伊织!”
脸颊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桐生彻底清醒了,她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因为刺痛,她猛地睁开眼睛。映入桐生的眼帘的是已经凑到她鼻翼尖前的伊芙的脸,伊芙的粉色头发自然地垂下,轻轻地划过桐生的脸颊。
搞什么啊?这家伙难道是要像高阪桐乃那样找我进行“人生相谈”?可是伊芙并不会玩galgame啊?难道是在MH里遇见劝退怪物了?可那也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点叫醒我吧?
“喂!恶作剧适可而止了吧!”头发凌乱的桐生把坐在她身上的伊芙推开,有些气冲冲地说道。
伊芙身后的窗户映进来的光依旧很暗,刚入秋的昼长有所缩短,太阳于此时还未完全升起,因为现在正处周末的清晨,所以街道上也很安静,少有行人。在偏暗的房间中,门前的落地镜反射着窗外的光,而伊芙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伊芙没有恶作剧!”伊芙咬着嘴唇,摇头如拨浪鼓,“伊芙想起来更多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