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蕾蒂亚夫人就在会客室小憩。
路易推开那扇门,能听到留声机的声音在响。
她倚靠在长沙发上,合着眼睛,聆听着留声机内古老的乐声,聆听着普鲁士的荣耀。
似乎,她也只能沉醉在这样最后的余晖里了。
直到路易已经站了很久以后,她才恍然惊醒的样子,抬起头来。
少见的,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种迷茫和无所适从。
“你们回来了?”
她疲惫的按着自己的眉心,继而摆了摆手:“小家伙,你过来,到我这里坐下。”
路易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当然也知道两者之间的差距,因此转而从沙发上下来,半跪下来,平视着路易的眼睛。
“你了解过月之母吗。”
有些尖锐的问题。
路易说:“了解过一些。”
“很好,不过我现在,想告诉你一个真正的月之母。”
“那是在古罗马的时代,属于尤里乌斯·凯瑟琳的传奇。然而保守的元老院毁了一切,也刺杀了一位伟大的领袖。”
蕾蒂亚夫人说:“从凯瑟琳流淌的鲜血里,诞生了世界上的第一批血族。后来的屋大维凭借此建立了罗马帝国。因此,凯瑟琳即是月之母于人间的化身,为这个世界带来征服和统一。”
“无论何时何地,夜幕降临,慈爱的月之母会注视着我们。”
“她那温柔的光芒永远照耀在我们的身上,为我们洗去痛苦,带来治愈。”
“所有的血族,都以月之母的复苏为毕生的要务,只要能够使月之母降临,我们可以舍弃任何代价,即便是其中也包括自己……”
她不再开口,但路易已经能明白她对于这件事情的决心。
然后,蕾蒂亚夫人慢慢的摇着头:“可我现在,不得不想到另一件事情,我在想,你有没有办法解答我的疑惑。”
“当月之母和你的民族产生了强烈的冲突,你会支持哪一方?”
路易说:“你是指?”
“对于我而言,即是月之母和普鲁士之间的冲突。作为避世血族,我们不应当干涉人类的事务,然而现在,我的祖国,我的民族已经岌岌可危,现在年轻的孩子们说着法语,用着法国人制造的衣服和食物,玩着法国人的玩具,我们,已经渐渐的失去了自己。我曾经以为她们保留了普鲁士王国,仅仅只是带走了东普鲁士,是一种仁慈,可现在我才发现——这是最大的残忍。比战争更加残忍。”
不是从物理上毁灭,而是从精神上毁灭。
当这件事情结束,世界上不会再有名为普鲁士的文化。
看出了这一点的路易,一下子感觉非常惊悚:“你想干什么!”
“我?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落后的,跟不上时代的容克啊。”蕾蒂亚夫人慢慢摇着头。
“我即召唤不出月之母,我亦无法拯救我的民族与我的国家,至今为止,我所为之而努力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假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还有什么继续坚持下去的意义。”
她抚摸着自己脖颈一侧,曾经的伤口。
“或许,是时候放弃一切了。”
她这样说。
路易,分明感觉到她身上一种强烈的失望,带来的是更加强烈的自毁倾向。
按说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甚至他还要拍手称快,但是路易却还是一下子握住了蕾蒂亚夫人的手掌。
“倘若你要这么想那就错了。你毕竟还是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那就是挽歌儿,和这座庄园里的女仆们啊。”
蕾蒂亚夫人迷茫的看着路易。
“我已经听挽歌儿说过了,她,还有她们,都是在这片土地场面,在很久以前,亡故于波拿巴东征的人们。她们本来应该可以享受更加美好的人生,但却为了那场胜利而永远失去自己的生命。尽管你是出于自己的原因,但你最终还是救了她们,给了她们第二次人生,给了她们再一次作为人活下去的机会。”
“或许你只把挽歌儿当做一个很平常的奴仆,但她从未这么想过。她愿意永远奉送你的存在,她始终是那么忠诚的面对你。”
“难道这还不算你所做过的,伟大的事情吗?即便是恪守着避世血族的信条,可毕竟还是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啊。”
凝视着路易的眼睛,很久以后,蕾蒂亚夫人轻笑起来。
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颤颤巍巍的样子,然后再一次的忍不住摇头失笑起来。
“我想我应该重新审视你一遍了。”
然后她站起身,就那样子将路易怀抱起来。
“现在我要再一次向你发问。你是否愿意和我有一次真正的,对于彼此之间的了解?而这一次,不是为了月之母,也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如何呢?”
这一次,她不再具备曾经的目的性,反而变得更加真诚。
不是为了什么人而去做的,而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路易并未多做犹豫,便点了点头。
“那当然好了,在庄园里也住了一小段时间,我们还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这样说起来,那位女士和你谈什么了?”
“一些容克们的旧事,当然,还有未来。但我已想清楚了,那不是我能够触及的事情,或许还会将我所热爱的故国推向毁灭,与其这样子,我宁愿保持现在的模样。那条道路通向灭亡,但我,我还想继续活下去。”
或许,就连容克本身,也是早就应该扫进故纸堆当中的存在吧。
她就这样子抱起路易,向着她的卧房走去。
留声机当中,普鲁士的荣耀已放送到尾声。
当她们经过走廊时,挽歌儿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样子,注视着这一幕。
“挽歌儿,明天替我回绝一切客人,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如此解释着:“毕竟,这座庄园里,太需要一个男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