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他却开始困惑。
真的没有办法……
不要犹豫,布莱特,它已经不是人了,你在帮它解脱。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这样对他说。
你得冷静,果断,这样你才能成为一把优秀的刀。
“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冷血了一点……”
窃窃私语的女声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布莱特双手按在了牧杖上。
“以斯洛克丝之名,给予死者永恒宁静。”
他的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轻柔,为原本冷硬的祷告词带上了些许圣洁的悲悯。
牧杖顶端的光芒前所未有地耀眼,这是他为里昂唱响的挽歌。
“他这样的人,没有对女神的敬畏吧?”
“好恐怖,怎么会有这样的牧师……”
布莱特摇了摇头,黑色的发丝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沐浴在圣光下的堕兽躯块缓慢地溶解着,和他先前净化过的堕兽不同,它没有发出凄惨的嘶吼声,也没有痛苦地挣扎着它被黑魔素填充的身体。
它只是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静静地享受着圣光的洗礼。
光元素将它斑驳的身体灼烧得千疮百孔,可它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像正在祷告的牧师一样。
“愿逝去的魂灵回归他们的诞生之地。”
黑衣牧师合上了眼睛,他面前的诡谲生物不复存在。
一个低着头,嘴唇翕动地念着祷告词的白衣牧师睁开了眼。
他清澈的蓝色眼睛倒映着牧杖上的光芒。
“谢谢。”白衣牧师将手放在胸前,对着布莱特弯下腰。
“愿光祝福您。”
最后光消散了,幻影混合着黑色的碎片在空中破裂。
“愿光祝福您。”布莱特的面前空无一人,他没有放下手中的牧杖,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他有些呆板地回应着白衣牧师。
结束了。
随着原生堕兽的消失,黑魔素侵蚀区域逐渐褪去几分沉重,即使是普通的侵蚀区域,也足够喘息一阵子了。
卡尔布里,应该是得救了。
布莱特朝着村子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白魔素屏障几乎不发光了。
如果原生侵蚀区还在的话,他们撑不了多久。
布莱特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在卡特丽娜身上。她还在昏迷。
得找个机会和她讲讲黑人格的事情,免得她每次记忆断片都怀疑自己。
布莱特将牧杖背回背上,伸手想去搀扶起卡特丽娜,但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动作却停滞住了。
他左手还拿着那封里昂给的信件。
村子里还有个罗蕾莎在坚持着,这封推荐信……
布莱特郑重地将它放进挎包里。
罗蕾莎的时间也不多了 但是起码得让她知道里昂的下落和这封推荐信。
收好推荐信之后,布莱特轻柔地背起卡特丽娜。
他混沌的大脑填充着压抑的情绪,里昂离开前的场景片段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着。
不知为何,罗蕾莎和里昂的影子出现在他脑中。
罗蕾莎好像在哭,而里昂只是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笑着在说什么。
他们站在村门口,身后是村民沉默无声的告别——全村的人都安静地站在那里,目送里昂牧师的离去。
这是想象吗?
布莱特在净化之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曾经与其他牧师一同完成任务时,他们可能会对着半堕兽化的普通民众下不了手,那时候主要负责净化的都是布莱特。
“如果我回想起他们在被侵蚀前,也有家人,也有属于他们的一切,我真的没办法……”他们在事后向布莱特道歉时,用颤抖的语气向他解释道。
“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布莱特不理解他们,他几近冷硬的态度干破了那些牧师的心理防线。
“布莱特先生,如果有一天你的爱人,或者你的家人变成了堕兽,你还下得了手吗?”有些惊讶于布莱特的不近人情,那些牧师有人会这么询问道。
布莱特沉默了。
“如果必要的话。”短暂地思考过后,他给出了自认为最完美的答案。
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变成堕兽的人?
他是一台麻木的机器——在他自己看来。
“布莱特,只要活着就好了。”记忆中的黑发女人抹去他脸上的污垢,靠在他耳边轻轻地哼着小曲。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只要活着就好。”
他印象里的母亲这样对他说道。
布莱特合上了眼睛。
他的确做到了。
他不需要思考那些,无论是作为逃离迪克西特的孤儿,还是作为被维克多收养的养子,亦或者是作为神殿的骑士,作为教会的牧师。
还在逃窜的时候,他是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流民。
被还是枢机的教皇救下的时候,他是为了报恩的跟随者。
在神殿当值的时候,他是愿意守护教会的鹰犬。
成为牧师的时候……成为牧师的时候?
布莱特踩在地上的脚印深了几分,再次睁眼时,他的眼中满是迷茫。
“牧师应该怀抱悲悯,无论对象是谁。”这是他插班神学院后的第一节课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阴暗冷漠的他在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教室里面祷告的同窗们。
“您知道的,即使我成为牧师,我也不可能有牧师应有的品质。”被教皇拉着手腕走向学院的布莱特低沉地开口。
维克多的心情却看上去不错。
“布莱特,我很高兴。”
他带着笑意的语气没有因为布莱特的态度冷下去。
“我很高兴你拥有作为一个牧师的天赋。”他指的是布莱特的白魔法天赋。
“我希望你可以把自己看做一个人,你在骑士团的状态让我有些担心。”
是指他不要命的训练方式?还是指他不怕死的任务态度?
布莱特有些困惑。
“如果你学会了怎样爱别人……”后面的话布莱特记不清了。
他那时说了什么?布莱特有些吃力地回忆着,可是他知道那些话从来没有被自己放在心里。
好吧,好吧,既然养父,或者说既然救命恩人这么说了。
少年布莱特抽开他的手腕。
“我明白了,这是您的要求,我会做到的。”
他低下头,正经地回答道。
维克多沉默了,他伸出手想摸摸布莱特的头,最后却又缩了回去。
他有些无奈的叹气声倒是一直留在布莱特的记忆里。
“我没有那种品质,我也不会爱世人……”背着卡特丽娜在侵蚀区里面缓慢行走的布莱特像是在自言自语。
净化堕兽是我作为一个牧师的任务,我从来不会关心他们生前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要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不会对我效忠的对象造成威胁。
他眯起眼睛,看向侵蚀区域的天空破开的一小道口子。
看吧,就是这样,只要完成了净化,被污染的土地就会回到它们原有的状态。
只要把所有的堕兽都净化掉,世上没有了黑魔素的侵蚀,就不会出现像里昂这样,又或者是过去变成堕兽的那些人那样的情况了吧。
可是我该怀抱着什么情绪对待他们?
愤怒?或许有的牧师会这样,可是那些堕兽生前也是受害者。
悲伤?我感受不到悲伤……
或者是,慈爱?
不,不是这样的,布莱特,没有爱,没有爱,没有爱。
他背着卡特丽娜走了很久很久,回头看去时,身后的脚印被有些湿润的泥土给盖住了。
而那片曾经属于原生堕兽的侵蚀区域,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里昂残存的遗体一样,什么也没有留下。
是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在净化一切之后,他心中留下的东西,和他的情绪一样。
一片虚无。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爱。
我不需要爱别人,我只要……
“布莱特先生……”少女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卡特丽娜?”布莱特下意识地回答她,可话刚开口,自己却又怔在原地。
那他对卡特丽娜的感情又是什么……
他在可怜这个被黑魔素污染精神的女孩,他在担心她的状态。
卡特丽娜不就像那些被侵蚀的堕兽一样吗,在没有黑魔素作用下的她不就是正常人吗?
他对卡特丽娜的情感,是怜悯,是同情,是悲伤,是愤怒,是……
是慈爱吗?
他空荡荡的脑子里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