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阿克莱特的水平也就这样了。”黑人格嗤笑一声，她转了转手指，右手提着的净化提灯发着浅光。
可是这片原生侵蚀区的黑魔素依旧没有褪去。
似乎是注意到布莱特审视的眼神，黑人格的表情颇为无奈。
“破掉的只是幻象而已，原生种……噢，你们好像管它叫堕兽来着，它可没有被解决。”
正印证着黑人格的话，红色的血液从水池处飞速地升起，化作几条水柱，诡异地粘合着两段尸块。
两段尸块的情况也像卡顿的机械零件一样，一动一顿。
血腥的人体组织，黑色污泥的堕兽躯体，尸块在两种形态中疯狂地变换着。
这……幻象不是破了吗？
布莱特回头看去，黑人格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不是早就说了吗？”
“他就是那个为他村子带来灾祸的堕兽啊。”
布莱特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先斩杀的那个幻境中的影子，是伊尔和赛莉丝伪造的里昂。
而第一次出现的原生堕兽，也是真正的里昂。
他来到这片区域，想要解决此处的侵蚀，却反被同化成为原生堕兽，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
“为什么……”布莱特感到喉咙发干。
牧师不是，不会变成堕兽的吗？
“你们对黑魔法的理论真是无知到可笑。”黑人格晃了晃手上的提灯，昏暗的环境下提灯的微光衬着她红色的瞳孔妖异了几分。
“我撑不住了，再会，牧师。”她的眉毛下撇几分，露出有些吃力的神色。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黑人格随着她嘲笑的最后一句话离开了卡特丽娜的身体。
她说的话没有解答任何问题，反而在原有的疑问上增加了新的困惑。
黑人格抽身之后的卡特丽娜像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站在原地，布莱特将她身体放平，让她瘫倒下来，防止之后失去支撑的卡特丽娜直接砸在地上。
原生堕兽……或者说里昂的尸块……又或者说其他什么，布莱特找不到形容它的词语。
“里昂？”他对着那两段还在变换的尸体开口道。
黑人格最后的话其实没有说错，即使是完成了许多净化的布莱特，也不知道黑魔法和堕兽的直接关系。
因为他处理的侵蚀区域，里面的堕兽都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了。
他们变成堕兽之后还带有人的意识吗？
他们还会抱有人的情绪吗？
布莱特回想起村子里的那个少年。
他也一直在等待卡特丽娜啊。
那现在的里昂……
最后，变幻停止了。
留在水池上方的，是破烂的、被染红的白色制服包裹着的，人类躯体。
血液浸染的水柱在残破的躯体中间穿梭着，给那段无头的脖颈描摹出一个圆圆的头颅来。
然后那张诡异又可笑的红色水流构成的脸，在嘴巴的位置凹陷下去，幻化出了一张正常人类大小的嘴。
“嘶——”奇异的声音从它嘴里传出。
“啊——”它的声调越来越接近人声。
“我——”人类的语句从它口中发出，似乎是欣喜它能够正常说话，水柱的流速也加快了几分。
“布莱特——先生——”它缓慢而吃力地说着简单的句子。
“我先前——想和你们说——可是你们——听不懂——”
布莱特耐心地等它组织它残破的语句。
“我——不知道——我是堕——”它的话越来越简略，可能是水流支撑的声带没法帮助它清晰表达复杂的句子。
“我的村——还好吗——”带着水声的语调混合着血液粘稠的声音，布莱特居然从里面隐约听出了里昂复杂的情绪。
布莱特沉默了。
说什么呢？说村子因为你变成了原生堕兽，现在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还是告诉他罗蕾莎继承了你的位置，带着大家一起坚持到了现在？
告诉他马上救援就要来了？告诉他这片区域除了卡尔布里都已经覆灭了？
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滑稽的尸块与水流构成的人型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复。
可是布莱特张开嘴，只能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和心脏猛烈跳动的动静。
“罗蕾莎——还好吗——”良久没有听到布莱特的回应，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布莱特沉默了片刻，最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她很好，在等你回去。”
“哈——哈哈——”它的声音有些发干，明明是在笑，却让布莱特想起先前在格洛丽牧师协会门口看到的一只老猫。
一只被病痛折磨，求死不得的老猫。
“我——回不——去了——”水流在它的“口腔”里泛起红色的泡沫。
“我会害了——他们的——”
它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村子，它知道自己在这片区域待了多久，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只堕兽。
布莱特想起了伊尔的幻境。
伊尔设下的第二道屏障，就是在里昂的记忆基础上进行的延展。
里昂的影子以为他只是在这片侵蚀区域镇守，防止侵蚀区扩散到村子。
里昂的身体却已经变成了原生堕兽，加剧了卡尔布里的覆灭。
“布——拜托——把——给——罗莱——”它最后的话越发破碎，布莱特只能从几个简单的单词开头听出它想表达的意思。
伴随着它说的话一同出现的，是它身体上流出的一条细小的水柱。
那条水柱像是一条滑稽的手臂，卷着一张皱巴巴的、混着血污和黑色粘液的纸张伸到了布莱特面前。
水柱小心地缩小和那张纸的接触面，似乎在担心弄湿它。
布莱特闭上了眼睛。
他慢吞吞地接过那张纸。
那是一张信封，盖着牧师协会的小章，应该是要送到勒克里亚斯去的。
他不用看，他知道这是什么。
“谢谢——还有——最后——请求——”
水柱在布莱特摸过那张纸之后彻底散架，像垂落的瀑布一样砸在水池里。
它的声音模糊不清，可这回倒是没有结巴，也没有卡顿。
布莱特抬头，那具由黑色粘液、红色血液覆盖的奇异尸块直直地立在他面前。
而他的耳边，有那个年轻牧师在轻轻地笑。
那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牧师站在黑色的堕兽旁边。他的眼角弯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混沌模糊的声音，和年轻温柔的声音相重合。
“请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