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间种着松树和无花果树,地上是松针,无花果树下的果实被人清扫过,只剩几颗新掉下来在地上,开了花苞的红色果实和松针混在一起,散着一种异样的香味。
骨灰盒埋在了地下,包裹着那两只秋卿从保险柜里搜出来的情侣表……
当初妈妈一脚踩得稀碎的情侣表,秋卿本来以为被扫进了垃圾桶。看来,当初妈妈是背着自己偷偷拿去叫人修好了。
修好的手表外壳隐约可见缝隙,表带上的银色,光泽也不一致,只有指针上追赶的Q和M字母仍是一样的。
金秋雾气上升,晨光攀上山顶,刺透了松树顶端。
暮碑是石制的,磨得反光,这时沾着清晨的水渍,发着点亮,宛如秋卿眼里的薄光。
秋卿感觉心里亏空了一块。杳无音信的父亲当是死了,一直陪在身边的母亲也去世了。
世界仿佛在此刻成了一座孤岛,脚下一叶孤舟——原想着今年毕业了再拼两年,买栋海景房给妈妈安享晚年,再把秋榆接到自己身边……
漫边无际的孤寂围得秋卿有些喘不上气。前些年所有荣耀随着秋墨的离世,好像都成了升入高空的氢气球,在此刻啪的一声爆开了。
暖阳映在秋卿柔密的细发上,金秋的晨光刺眼,将秋卿从虚无中扯了回来。
微弱的啜泣声夹在松树针的碰撞中,秋卿从秋榆身后拥了上去。
暖和的身体,就在怀里抽动着。
两年多没见,长得竟然有肩膀高了……
暖躯的抽动好像震到了心里,隔着衣服传过来若有若无的体温,把心里空落下来的那块慢慢补满。
“不哭了……”秋卿把人转过身,将脸捂在胸口,两条手臂铁链一般绞到背后,试图从秋榆身上找寻更多的温热。
“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秋榆没说话,秋卿胸口感到了一阵温热,泪珠流在皮肤上,有点痒意。
恍然间,秋榆想到爸爸要去出差的前一夜……
幼年的她一切都了解清楚得很——那天晚上妈妈就跪在那个男人脚边哭求,她俯在门边,听到膝盖扑通压到瓷砖上的声音,还有哭声,乞讨一般的哭求声。
秋榆……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呢?
“秋卿姐……”秋榆红着眼,从她暖怀里挪出来,气喘得细弱……
“你的手…勒得透不过气……”
★
简陋的葬礼结束之后,秋榆回学校,正好赶上高考。
一没复习二没准备,一身轻松地进了考场,甚至连笔都是路上顺手在小卖部买的。
考的时候是最后一个进,出来的时候是最后一个走,成绩他大概也知道,并不对高中抱有什么希望。
考完的当天,秋榆就回去了。
秋卿进入最后将近毕业,军校的制度反而在这时候改革起来。
出入的限制取消了,从封闭式转向正常的大学管理,完成当天的训练,剩下的时间都是自由的,只需要晚上十一点半前回来就可以。
秋卿学校离家有点远,一来一回,自己开车也要两个钟左右——时间很着急,但她一定得回去看看秋榆。
她开的是妈妈留下的车,车型有点老了,但保养得好,看着挺新。**开一个钟头的,回到家,训练时身上流下的汗已经干透了,脑袋有些昏沉,肚子因为高强度的训练饿得直叫。
很难受,本来可以在学校好好吃饭洗澡之后睡一觉的,现在却要受周车劳顿的苦。
但她愿意——家里有那个自从上了中学之后就很少见的小娃娃。
推开门,见到稍微长开了些的手正握住抹布,熟练地摆好碗筷,桌面是热乎乎的饭菜,他身上还穿着妈妈的围裙。
好像一切都和妈妈在的时候一样……
秋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做饭,但她知道是妈妈教他的。桌上有自己最喜欢吃的鱼,可却只摆了两副碗筷……
秋卿鼻子忽的一酸,心里怅得酸痛。
“可以吃饭了秋卿姐。”秋榆把身上的围裙拿掉,将抹布放回厨房。
长大的秋卿姐有些陌生,那双亮睛少了很多笑意,多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他总觉得里边还新藏了许多东西,又深又沉。
秋榆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从那双眼睛里猜出她的想法了。
“我先洗个澡,小榆先吃吧。”
“水已经放好了。”秋榆走到卫生间门口,帮她开好门。
两人都有些拘束,长时间的离别会有些许隔阂,但这份隔阂很薄,是容易触碎的。
秋卿看着面前的身体……
还是一样的柔,鼻梁高挺,目如星漆, 露在外面的所有肌肤都如玉般的晶莹,愈衬得他脸上稚柔。
好像一块还处于苞发期的玉棉花,让人想掐开来看下……
秋卿头发短了些,但厚密,很难擦得干。刚出卫生间的门,就见着正好拿风筒过来的秋榆。
湿润的发尾还滴着水珠,秋榆把吹风机插好,秋卿习惯性地站在他前面。
还是这么自然,两人没说话,秋卿从洗手台里的镜子里可以看见秋榆半边的脸。
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笑意的唇型很耐看,有点肉肉的,但不至于太厚。眼睛也很专注,低低地注视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头发,细心地吹着。
他懂调风,热风吹一阵,换个地方,手里的风筒慢慢地摇动着,指间从发间穿过去,轻轻拿起一把,手指撑在里面张开……
就像在吹自己的头发一样有耐心。
秋卿很享受他为自己做这些细碎的事情,而且他的眼睛不会乱瞄,从不在不该停留的地方——比如宽松睡衣下的后背部,他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心里对自己永远不存在不干净的想法。
秋卿喜欢他这种干净……
头发吹干了,心里还沉在刚才懒洋洋的舒适里面。
“好了,秋卿姐。”
风筒的声音停了,秋榆用手抓抓揉乱的发丝。
秋卿意犹未尽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摸摸,还有些润意 ,四肢也还不想动,略有不满道:“头发还有点润,再吹一下。”
“全吹干了很伤头发的。”
秋榆手落在秋卿肩膀上,推着她往餐桌上走:“先吃饭,吃完就头发刚好干了。”
秋榆放好风筒,两人挨着坐。
餐桌上的气氛略有沉闷,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轻音,清寂的嚼动声,让桌上的饭菜都淡了几分味道。两人都没说,但心里都十分在意空掉的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