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卿姐瘦了。

身上已经没有以前的幼稚气,五官脱褪稚气后精致如同得到了诸神祝福般。但她的皮肤却还是细腻的跟象牙一样;那头长发剪成了齐耳的短发,身上傲人的气势更盛以往……

秋榆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直到人消失在电梯前,才移过视线看向治疗室。

但通过玻璃窗所看到的,不过是笨重复杂的医疗器械,秋姨的身体被这些器械遮隔住,他看不见。

过往的细碎涌上心头,秋榆想起了幼年时一些奇怪的事情。

秋姨,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转改态度呢……

教自己做饭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秋卿姐回来吗?可秋卿姐在上中学之后,仅仅只过了不到两个月,回家的时间就变成了一周一次。

还有暑假叫自己去她公司帮忙,她的理由是在公司太闷了……

还有当年掉在地上没她不让自己捡的凭票,也许秋姨自己的病,她自己早就知道了……

秋卿出医院开着车离开,但她目的地并不是银行。

妈妈得的是癌,她自己早就知道,只是故意没去做治疗,这些年只是单纯地靠黑市买来的各种药压着,能活到现在,算是奇迹再现了。

如果在初期去治的话,多花点钱,把房子卖了,或许能够治好。

但她选择了多帮女儿攒点钱这条路……

癌症花钱去治,也不过是可能会好。

但对妈妈来说,好的又能怎样呢?花掉一大笔钱之后,家没了,工作也没了,背叛自己的人也不会再回来——而且万一病没好呢?

那只会更惨…自己两脚一蹬,女儿无依无靠的……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自己上了中学之后有时间多接外单,朝堂设立的学校里,前三名都免除学费,妈妈就靠这几年起早摸黑的干,竟然帮自己存下了八十多万。

不过,已经被自己造光了……还好,妈妈不知道,不然准得当场归西。

钱妈妈自然是不同意出的,但医院那边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提出由他们去跟银行交涉——其实就是分他们一碗汤。

秋卿对他们的PY交易十分清楚,但这家医院对癌症的治疗确实是知名的,治愈率数据不存在造假。贵一点,总比收钱办不好事的要好……

但一次的治疗已经花掉了所有的钱,二次的治疗……

真的卖房子?

现在这种情况,傻子才卖……

后续的治疗只要二十五万,但那栋别墅就算当二手的卖出去,没有一千也值八百。

为了这点小钱卖房,实在不值得。

于是,秋卿来到一家酒店。

准确来说,是一幢综合楼,二到八楼和顶楼是酒店,第九楼是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律所——实际上是做高利贷生意的。

秋卿也是从军校的朋友那里了解过来的。

乘坐电梯直上九楼,上去就有专人招待,直说来意,很随便就带她来见了老板……

态度是随便了点,但秋卿见怪不怪了。

黑道的洗白活动已经接近尾声,高利贷这种生意也没几个月活头了,当差的懒得来抓,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板是个娘娘腔,叫板西,是个纯纯的基友,听说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只是两人长得有点不太像。

而五官上的差异主要表现在——眼睛。

秋卿第一次见到比秋榆眼睛还大的人。

但他眼睛只是单纯地大,没有秋榆眼里的纯良,仿佛一个被虫子蛀过的红荔枝,现在虫子走了,拉了一堆粪便当作瞳孔。

秋卿很讨厌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他先是看看瞄自己的手,又低低头看看他自己的,五指兰花似的张开,好像是在对比……

“借二十五万。”

板西就坐在位置上,细细欣赏自己的五指,似乎是觉得比赢了,淡红的唇勾起笑:“有工作吗?”

“有房子。”

“哪儿的?”

“馨园区的。”

“你的名字。”

“秋卿。”

“哟~我好像听过你……”板西放下手指,惊喜地望着她,“你是……”

“二十五万借,一个月之后还多少万?”

“切~”板西很是厌恶对方冷冰冰的态度,失去了同她聊天的兴趣,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打印机嘟嘟的响起来。

“二十五借一个月还五十万。”说着,从打印机里抽出合同,“如果还不了收房,我建议你最好是叫你那些有钱同学代还下,卖房可不值当……”

秋榆没理会他,拿过合同随意看了一眼就写银行卡又签了名,同时嘴角泛起冷笑:“你们混黑的也要签合同的吗?我还以为写个借条就完事了……”

“这份合同在你们的法律上当然不作数,主要是给我们自已人看的。”板西拿过合同,按上面的银行卡号打了钱,“记得一个月之后的今天,我在这儿等你……忙的话我去找你也行。”

秋卿又没理他,直接走了。

她军校快毕业了,按常规,成绩第一名就有五十万的奖金——不多不少,刚好。

她对第一势在必得,但母亲似乎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动力。

给女儿留下了钱、房子,没什么好留恋的,二次化疗不到三天,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秋榆来医院待了四五天,头一次见到阔别已久的秋姨。

她躺在着床板上,气息很微弱。那头散乱的黑发早已经掉光,眼窝深陷,蓄着濒死前时刻准备好的泪水。

秋榆无法把她和两年前的模样联系起来,看着秋姨被疾病折磨后的样子,心里像是被剜了肉。

那位对秋卿姐怀着怨恨的贾医生偏还在这个时候来催促交费,那语气分明就是来叽讽人的……

秋卿怕他乱说话,更不想看到妈妈临走前的样子,忍着眼泪出去了。

秋榆陪着秋姨,看着她伸出本枯的手指在胸前比划,双眼紧闭地呢喃……

他听不清,靠过去,握住她在细瘦胸口上乱划的手:“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收养了他…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秋榆听不明白。

秋卿就躲在帘子后看着,眼睛红红的,但苦涩的眼泪硬是没流出眼窝。

秋榆把秋墨临走前的话跟秋卿说了,秋姐的反应很平淡,轻轻点了点头而已。

妈妈算是从家族叛逃出来的,亲友拜访什么的都可以省略,殡葬就安排在当天……

去世的人不用考虑生活上的事情,但秋卿要考虑借的那二十五万——等还的时候就是五十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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