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榆只拿到颜料,没跟收垃圾的大叔要到那块木板——大叔说要留着自己用。
“那你为什么和人家要这么东西?”
“我看见你爸妈把它丢在垃圾桶里,挺新的,就想拿回去自己用。”
“你家里人没给你零用钱吗?”雪韵感到诧异。
这片小区以前是出了名的富人区,即便这几年有更棒的新开发楼盘,好多人都搬出去了,还有早两年才家道中落的富商混在其中……可住这里的住户也是非富即贵。
收养秋榆那家人她大概知道一点,可总不至于家败得连零用钱都给不起吧?
还是因为小孩是捡来的,那些人不给他钱用?
“不知道。”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雪韵看着秋榆在摇头:“家里那两个人不回家很久了,我现在暂住在秋卿姐家里。”
“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秋榆摇头,想起那天喷在门口的字,“好像是欠人钱跑了。”
雪韵心生感触,看着他放在窗外墙边靠着的颜料盘,不由得心生同情,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
自己有双亲,却不如没有,他是实实在在的没爹没娘。但自己总归还有钱,衣食住行上的物质生活还过得去……
雪韵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们都生活在毫无亲情可言的世界里。
小孩子还很单纯,眼神出奇地清澈,没学会向外人掩饰生活的困苦,也没有被世事地虚荣浸染。脸还是自然滋养出来的可爱,亲戚中娇揉造作亦或是自傲自大的孩子远远及不上。
善良这种东西,她已经好久见过了。每年去拜访的,自许上流大家的小姐们,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会争风夺目,去享受大人的赞许了。
那块颜料板,雪韵最后也没有收回,当作礼物,送给了秋榆。
她没有时间再画画了,反正画了也会被撕烂,不如省点时间做些有意思的事情。
可秋榆不能常陪着她,只有偶尔送吃送喝,顶多算冬夜里的一根火柴,给自己的温暖和愉悦只是一时的,转瞬即逝,而后便是数不清的培训和各种技能训练。
她烦透了这些,故意学得很坏,每天只期待下午,家里人都出去的那一小段时间。
她跟秋榆约定了,没饭吃了就把风车挂窗口,他会带吃的过来。
冯莲娜的丈夫事业还在上升期,经常到大半夜都回不来;冯莲娜怕老公借应酬的理由出轨坏了名气,恨不得时刻紧盯,加上平时太太间的应酬,管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只有在晚上回来的时候,会因为雪韵成绩差,拉着她从床上起来说两句老掉牙的话——但雪韵早已经不放在心上,见怪不怪了。
有时候嫌烦了,就稍微考好一些,只要相对于上次有了进步,她渐渐也懒得废口舌讲。
雪韵以为父母放弃了让自己成为国之栋梁的理想,平时和秋榆野得更放肆,已经到了会踩着钢琴跳出窗外、和他一起在自家院子里抓蚱蜢的程度。
家里只有保姆婵姨常在,她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对自己是极爱护的。
她对这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必要的时候还会帮自己打打掩护。
雪韵满以为,父母已经不再对她抱有希望,和秋榆当玩伴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又一年的冬,她来到这个世上的第十一个除夕——应该会是最幸福的一个除夕夜吧?
婵姨回家探亲了。父母结伴去拜访亲友,说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他们在想什么,雪韵心知肚明。
还不是嫌弃她两年的成绩太差,拿不上台面?换作前两年,上午刚在医院挂完盐水,下午硬拉着自己去各个亲戚家走动,像示威一样,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孔雀屏,到处在人前炫耀。
不过雪韵这次倒挺感谢他们的。
她用平时攒下来的的零钱买了十来箱烟花,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围一圈。将蓝白色的风车立在窗口,在夜间期待着秋榆看见这支风车过来一起放烟花……
晓月朦胧中,风车在冬夜冷风中悠然转起,雪韵从钢琴房等到院门,才知道那不过是自己异想天开的幻梦。
她的邻居,那个让自己在世俗滚轮下获得一丝休憩下的人,正在秋卿家的院子里,跟他的姐姐拿着手持烟花,在夜幕中晃着圈。
秋榆看过来了,他盯着那支在窗口转悠的风车。
雪韵躲在自家大门里,借着门墙的掩饰,全神贯注地看着注意到窗台风车的秋榆。
他的脚抬起来了,往大门外走。
雪韵看得清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一暖,刚才因等待而积累下的急躁和怨气全数散在风中。
但这份激动很快化作了乌有……
从里屋冲出来的秋卿,撞着抱向要往门口走的秋榆。那具幼小的身体紧紧靠在秋卿的怀里,手里握上秋卿递给他的烟花,秋卿手里握着打火机,用窜动的火苗点燃那支小烟花,一束焰黄色的火花在秋榆手里射出。
秋榆在他秋姐姐怀里笑着,只回头又看了一眼窗口的风车,脚下却再也没有要走的动作。
雪韵把这一切看得很真切。
她们把短的手持烟花烧完了,就放地上那两箱大的。
秋榆抬头往天上看,烟花飞落的残留物掉在眼睛里,雪韵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手指强迫自己睁着眼皮,急得姐姐姐姐的救助,跑到秋卿跟前让她帮着吹眼里的异物。
雪韵躲在门墙后,将一切尽收入眼底,忽然心挤得作痛,收回探出去的脑袋,身形完全藏在门墙后,不敢再看。
天上的星朦朦胧胧地在闪,雪韵把头仰得高高的,烟花飞升的声音响起,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开。
她只看到空中一点火光在冷清之中孤零零的闪,忽的灭了,忽的又一点亮光窜上天空,在另一个位置炸开一朵模糊不清的花。
好像受到某种背叛一样,往日的温暖,在这一刻都化成炸开的烟火。她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份温暖友情背后的空虚。
在自己和秋卿之间,秋榆心里最看重的是哪一个呢?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一年多,她都把秋榆当成最要好的朋友,还天真的以为对方也是这样。
而事实上,自己可能永远要排在秋卿后面。
她不过是个后来者,秋榆没有家人,但他可以用其它人对他的感情来填补这一切。
他长得那么乖,懂事又不调皮,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好像时时在关心别人。
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了。
而她呢?身边所谓的朋友只会踩高贬低,他们只会向成绩好的人或是身份高的人身边聚拢。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是毫无感情可言的,他们长得全像自己身居高位的爸妈,从小便学会了趋利避害。
她一直自以为是的觉着,秋榆的身边也全是这样的人。
但目前看来并不是,起码——他还有个最宠他的秋姐,那个永远排在自己前头的秋姐姐。
雪韵感觉自己像是个小偷,从昔日的好友那里,东偷西摸地在她的所有物中感受一点儿温润。
“秋卿…秋卿……”雪韵蹲在门边往下滑,羽绒服被粗厉的文化石墙面划破了,眼里闪着泪光,对着星夜高空喃喃自语。
在秋卿那个陈世美父亲没走的时候,她们还在同一所贵族学校上小学。
班里的第一第二,她们总是轮着坐,两人家离得近,属于邻居的范畴,久而久之便成了玩伴。
她人不错的,比起那些虚伪高傲,自认为血脉高贵,满腹虚情假意的王室同学,她还算实在。性情虽然算不上正真,但为人直率,还有点腹黑,但脾气够硬。
两人达成了一种以竟争主题的友谊——她是不看得成绩排名的,只不过单纯的觉得有意思。
那几年过得还算不错,有秋卿在,起码不会闷。
直到她爸拋妻弃女去了国外,听说,在那边娶了一位异国的贵族,当上了大臣。这事在凤昔国的上流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但始终没得当证实。具体在哪个国家,当的又是什么官位,谁也不知道。
而且,投国这种事情在凤昔不算新鲜,大家都只当热闹看,过没两月,这事的风头就被水手的另一个故事,关于不死鲛人重现的流言给盖过去了。
但失去了主心骨的秋卿家,境遇至此一落千丈,贵族的学校是上不起了,两人的家境也不再对等。
秋卿很清楚自己父母势利的为人,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秋卿不再招他们待见,来找她的次数也就少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秋卿好胜心太强了,她不允许一个胜过自己太多的人跟自己成为朋友。
而学校的老师也开始在升学这件事上打压秋卿,听说还是受了自己父母的指示……
彼此间形同陌路,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
雪韵摆正仰起的脑袋,眼泪已经遭冷风吹干了,眼睛干干涩涩的,从门外探头再看一眼,秋卿家楼上装着的高灯,照得她眼睛刺痛。
这时,秋卿正拿着一只烤鸡腿,和秋榆你一口我一口地咬着……
雪韵的眼睛像是让针扎了,酸痛得厉害。闭起来揉着,可脑子抑制不住地回想两人亲密无间的画面,甚至耳朵里还出现了秋榆亲妮地喊秋卿姐姐的幻听。
好像让人从头上踩了一脚;往常秋卿嘲笑那些自命不凡的贵公子,她嘴里不屑的笑音也仿佛回响起来……
她大概明白,秋卿为什么会对第一有如此高的执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