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王九渊一起生活了六年,期间经历种种,自问哪怕和世间亲近之人相比,也不遑多让。
如今的王九渊对于她来说,早已不是史书上风轻云淡的姓名,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融入了她生活中的人。
自己...真的能放下吗?
还有,自己这一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中军帐内的兵势战阵,还是其乐融融的阖家生活?
这个想法一出,谢鸣珂被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前世的自己,始终孑然一身,不是也不错吗?
越想极力的说服自己,就越莫名的想到,若干年后的某一日再相见时,王九渊功成名就,身着飞鸟走兽,家有娇妻幼子,两人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一眼,最终都付之一笑。
一个很好的结局,但不知为何,谢鸣珂胸中难受,就连呼吸都透不过气。
凭心而论,无论是重归沙场,还是家庭和睦,她都想要,可这两样势必会产生冲突,实在令人难以取舍。
转过街角便是人声鼎沸的坊市,街上熙熙攘攘,货郎挑担、小摊满座、邻里闲话、孩童嬉戏,在搭配上远处酒楼的吆喝叫卖,共同组成了一幅市井繁华的画卷。
可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知为何,谢鸣珂心里更难过了。
美满总归是别人的美满,那自己的美满,又在哪呢....
如果真的要自己做一个取舍,又该舍掉什么?
她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等浑浑噩噩的进了家门,刚到自己的小院,便看见王九渊坐在石桌旁,额头还有薄汗,见谢鸣珂来了,站直身子关切的的问道:“我听芒种说,你要一个人走走,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应该是刚从折柳宴上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如此紧要,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了自己院中。
小院是坐北朝南的布局,采光极好,许是因为长年习武的缘故,十六岁的王九渊身形彻底长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质,搅得人忍不住死死的盯着他。
见谢鸣珂迟迟没有动静,王九渊便向她走了过去。
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衣,从阴凉处走到阳光下的那一刹那,还有那双看到自己后明亮异常的双眼,让谢鸣珂不由得心下一跳。
从前读书尚需看管的小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啊。
怪不得当时武试,还未得到头名,就已经引得满场女儿家为他喝彩。
将来,他会怎样呢...
谢鸣珂心中一酸,情知自己不能再往深了想,眼见王九渊走过来,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所有的不甘和悸动,强颜欢笑道:“王六哥,你前去赴宴,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吗?”
倒是避开了之前的问题。
在她的刻意掩饰下,王九渊并没察觉出不对,简单解释道:“说是赴宴,其实是在京城的先生托人送了一些东西。”
两人进了屋,王九渊把席间的事情全部讲明,最后才道:“先生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还让其他人交代我说,等走时莫要大张旗鼓,直接走了便是。”
谢鸣珂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是担心县尹阻拦?”
王九渊点头道:“正是如此。”
阜县与其他地方不同,该地的政绩、税收多半都出自文教。那时王九渊得了两院头名,县衙的诸位官员到来并非仅为庆贺,更多的则是看一看人,给个脸面。
两院头名的含金量不低,只要不出差错,将来肯定是一甲的苗子,说不得还能中前三。
届时岁末考功,这就是拿得出手的政绩——即便不是前三,只要还在一甲之内,那其他方面保证不出差错,也能得个上等,少熬两年资历。
王九渊、种金柏、周昱暇,还有其他比较优秀的学子,都在县尹的眼睛里留下了名号,只等着这些人下场,他就能以此为功,要是被他知道王九渊准备回定北,甚至连籍贯都没做更改...
那肯定会想尽手段留住人。
毕竟定北不在他辖下,就是连中三元,也跟他没关系,眼看到手的功劳就要撒腿开溜,谁能不着急。
到时候就会施压,县尹压不住颜思弓,不代表不会给玉门书院穿小鞋。
为了书院好,为了王九渊好,也为了让县尹抓不住把柄,颜思弓有这样的交代不足为奇。
谢鸣珂听完答复,感慨道:“先生有心了,等咱们回了定北,决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
王九渊深有同感:“其余皆不足为虑,只有科举拿到好名次,才是正经事。”又顺着她的语义说道:“等咱们回到定北,看看什么东西能做年礼,给先生和师娘送过去,好叫他们安心。”
谢鸣珂点点头,想了不少北荒的特产,跟王九渊讨论半日,还真得出来几样能当做礼品的东西。
此事议完,王九渊屏退了房中的下人,才从袖中掏出两封书信,一封落款赵令月、另一封是颜思弓,拜名都是关东道行军总管罗药师。
他把两封信交到谢鸣珂手里说道:“这才是先生从京城送回来的重要之物,切记收好。”
谢鸣珂接过两封书信,先是惊喜,然后疑惑的看向他:“先生与罗药师还有交情?还有,赵令月又是谁?”
王九渊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在席间得知,赵令月是当今长公主的闺名,也是先生教授的第一名弟子。”
“先生年轻时率军平交趾、又定三王之乱,那时罗药师担任先生的旗牌官,先生见他机灵,便教了他一段时间兵法策略。后来他得了长公主推荐,参加武试拿了头名,才开始率军。”
“因此对罗药师来说,先生对他有师徒之谊,而长公主对他更是知遇之恩。”
简述完,他忍不住感慨道:“往日我只知先生桃李满天下,却不想先生的弟子俱为翘楚,走到哪里都能借上光。”
谢鸣珂听完,抿嘴轻笑道:“将来六哥功成名就、平步青云之时,切记先生的恩情和诸位同门的帮助,好生培养一番,也算是薪火相传。”
她说完便起身,从隐蔽处拿出一个小匣子,将书信收入其中,正要落锁时又停住了手,放到了王九渊面前说道:
“王六哥,这是咱们在阜县的所有家当,我都兑成了银票,方便路上携带,还有一应账目也都在此。”
王九渊并没有看匣子里的东西,而是伸手将盖子合上:“你收着罢,家中的一应账目都是你打理,不用和我说。”
谢鸣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匣子锁上收好后说道:“再等几天这处宅院的银钱到了,我让中人直接给你,好打点这一路的花费,要不然账目上进进出出,还要经我手,实在麻烦。”
王九渊摇摇头:“这一路哪有那么大的花销,明日我算一算,把大致的开销估出来,是多少你就给我多少。再说武试的奖银还在我身上,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你收好便是。”
谢鸣珂听他这么说便不在勉强,反正这几年两人所得财物都要交到自己手中,一进一出早就麻烦惯了,也不差这一件。
收好这些东西,谢鸣珂才正色道:“王六哥,咱们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动身,你可有兴趣做一份转运或投送的规划出来?”
王九渊愣住:“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