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的冬天很冷清,没有学生的吵闹,没有教师的讨论,连热闹的食堂都空无一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坐在那里,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庭院的长椅上。他手里总拿着一本书,什么题材都有,小说,文献,研究报告。如果说没有不速之客,那今天一定又是与往常无异的一天。

天上下起了小雪,落在了弗里茨的书上,让他急忙关上了书本,上天就像感知到了他的到来一样,每次都会迫使弗里茨回到书籍之外的世界,他盯着手中的书,他说。

“维尔纳...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便站了起来,朝着远处走去。

维尔纳跟上。

推开房门,那是一间办公室,他很偏僻几乎是在学院的最边缘,办公室的空间不小,对比其位置并算不上寒酸,周围的墙壁用深色木头搭建,整体装潢也是以简约为主,椅子,沙发,办公桌,无一不是朴素至极。壁炉边上挂着一副画作,看起来是印象派作品,画的不差,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庭院的轮廓。

弗里茨换上拖鞋,踩着地毯,走到了壁炉前,他套上那厚厚的隔热手套,然后把挂在壁炉里的水壶取出。一边拿一边在嘴里吟唱着某种咒语,等他把水壶放到一边,壁炉里的火焰也顺势变小,舒适也不会有危险,他看起来对自己相当满意。

“坐吧,别一直站着了。”弗里茨说“维尔纳喜欢绿茶吗?”

维尔纳没有回答,他看起来疲惫极了,全然没有聊天的心思。

弗里茨继续“那我就当做,你说喜欢了。”他自顾自地拿出两个圆筒状的杯子,它的杯壁看着很厚是类似陶瓷的材质,外面凹凸不平就像是为了增加抓握感而特意设计的,他在里面放好了晒干的茶叶,用滚水洗了一遍后,一杯热腾腾的绿茶很快就被送到了维尔纳的面前。

弗兰茨坐到了办公桌的另一头,他捧着眼前的绿茶,让嗅觉与触觉同时享受在这令人安心的时刻。“冬季可不是温柔的季节,到了这个时候室外就会冷的要死,所以啊一旦到了屋里,就必须要这么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无论是身子还是胃,都会不由自主的渴望这样一杯暖洋洋的玩意儿,你试试吧用双手抓着杯子,真的很舒服的。”

听从弗里茨的话,维尔纳握住了眼前的绿茶,温度顺着手指传到身体,最后到了脑袋。室外的寒气好像一下子就被驱散,留下了一局暖意十足的躯体,这种感觉不坏,但依旧缺乏了一些真实感,一定是因为眼前的香气,没有被舌尖感受,一定是这样,他这样想着然后端起了茶杯。

茶水顺着舌尖,进入食道滑入胃里,香气顺着胃一路冲到了鼻腔,那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就像春天的日光照在艳阳天的清澈池塘,那里安静祥和,既不寒冷也不炎热,仔细聆听还能听到蜻蜓煽动翅膀的微弱声响。

他看着弗里茨的动作,想必与他所感,所想并无大异。

“哈伯老师...”他鼓起勇气发问。

弗里茨打断了维尔纳的发言。

“叫我弗里茨就好了,你并不是我的学生,没必要如此,况且。”他闭上眼睛然后闻了闻手中的绿茶“绿茶一旦冷了,香味就淡了,趁热好好感受它,然后细细品味,等脑袋冷静下来了再说也不迟。”

“谢谢您...弗里茨...”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希望把这绿茶分享给我欣赏的人而已。”

过了很久,等空气被香气填满,等热水不再有温度,维尔纳的心情也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平静,他说。

“弗里茨,我去了前线。”

“你去了啊。”

“嗯。”

“那你怎么想?”

“活着的代价与生命的意义,似乎是超越了我力所能及,所能够理解的范畴,我之前所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思考了很久,但结论一直都是指向,我的想法错了,错的离谱,暴力无法解决任何东西。”

弗兰茨若有所思,他问“能说说你在哪里看到什么吗?”

维尔纳自嘲的笑了笑。“染上瘟疫的病人,很多病人,他们身上长满了脓疮,有些失去了四肢,有些全身肿胀,有些人瘦的让我能理解他们怎么还活着,还有些人活着,他们睁着眼睛,却没有一丝反应,可他们依旧活着,因为心脏还在跳动,他们还在呼吸,只是灵魂不知道去哪了。”

“很残忍是不是,疾病。”

“嗯,但除此之外还有...尸体堆成的山,瘟疫,战争,精神崩溃,什么样的死法都有,那里面有军人,老人,孩子,我是第一次感受到,在死亡的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法,都无法拯救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人死了就是一坨肉,腐烂,发臭最后沦为苍蝇的食物。墓地根本就放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军队把他们堆在一起烧了,烧完一切就结束了什么也没留下。”

“想到战线的另一边,对方也是这样的情景,我的胃就不由自主的翻江倒海起来,我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单纯的为苦难而感到了共情而已,死者被夺取了生命,而生者可能失去的更多,越想意识就变得越模糊,恍惚间走到了一处营地里,大概是个病房吧,总之没有瓦片没有医生,只有满地的病人,军队根本忙不过来,医生也早就因为战斗忙的不可开交。”

“那里的人,就被放在那里,而死亡就站在他们的身后,一步步逼近。我刚想走,一只手就抓住了我,那是一只毫无生迹的手,干枯,单薄,没有哪怕一点力量。他用他那听着就让人,心酸的声音对我说: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看着他我浑身都在颤抖,我试图吟唱法术,可无论怎么做嘴巴也不会听从我的使唤,就算嘴巴做到了脑袋也不会。我下不去手,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疾病与饥饿已经把他折磨得不像个人了,就算他一心求死我也做不到,我的研究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救人,可是我现在能做到只有杀死他。我...”

弗里茨握住了维尔纳的手,他说。

“维尔纳,你并没有错,准确来说,这个世界上对于对错的定义,一直都是模糊的,你杀了人是为他解脱,而你不杀他或许明天他就能等来解药。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事情,但你的选择并不存在对错,包括你曾经的实验,或许伤害过别人,但初衷并不坏。”

他继续“魔法,研究,生命与死亡,这些一切都是,难于预料晦涩难懂的,只有不停地探索,不停地前进,才或许有机会看透其背后的逻辑与是非对错。”

“你的意思是?”

“我从来不认为你的实验是一个,糟糕的事情,结果而论他并不好,但目的上来说也并不差,我相信阿妮塔从来没有由你的目的上对你进行过批评吧。”

维尔纳稍作思考,好像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件事情,他说“但是我的实验已经玩完了,魔法协会已经...况且我也不想继续了,再也不想了。”

“那跟我来怎么样呢,我做你导师和我一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您?”

“战争,粮食,经济这些我都不明白,我也不想去弄明白,这些都是那些领导层该去考虑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我可以做,拯救。”

“拯救?”

“嗯,拯救。”

“我相信维尔纳你也知道,这一次瘟疫并不是无药可救,只是那解药的价格,对于一般人而言根本负担不起。”

“您的意思是?”

“拆解重构,拯救那些被瘟疫折磨的人。”

维尔纳很是不解。“战争只要不结束,就依旧会一直死人,把人治好然后再把人推上去送死,这算是哪门子拯救?”

“维尔纳,有的时候做一件事情不需要思考那么多,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无法终止战争,你也一样无法终止战争,去思考能力外的事情,反而容易让自己深陷泥潭,而且这并不代表我们所做的没有意义你明白吗,我希望做到的从来不是拯救世界,成为救世主这类,我只是期望给病人们一个选择。”

弗里茨低头苦笑。“与世界对抗下去,即使说结局不会完美,或者逃避现实,拥抱死亡... 可现在,他们哪里有选择...”

“弗里茨,让我协助你吧。”

“维尔纳...谢谢你。”

窗外的雪不知不觉停了,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栩栩生辉。

“这就是我和弗里茨最初的故事,没想到一晃眼就是这么多年,这颗树也是越长越好了。”他抚摸着树干,看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

薇尔好奇地问道。“海森堡老师说的那场战争是伽利公国的那场战争吗?”

“是的,虽说隆德尔不是主要参战国但是我们的损失依旧不小。”

“这样啊。”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它照在二人的身上,带来了一丝暖意,这一刻他们似乎能够解读出,弗里茨为何对此处如此青睐。

维尔纳,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是植物与泥土的芳香,他闭上了眼睛让,精神又一次回到了与弗里茨交谈时的平静,他说。

“我好像还没回答你关于我为什么做老师这件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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