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炸药严格来说也不是纳狄丝人的,这些科技魔法炸弹明显是亚伯安产的,黑火药则是特都林开采的,那原因显而易见了,在这个世界最屡见不鲜的东西,就是纳狄丝找亚伯安买军武;特都林的海盗抢劫亚伯安的货船;然后又被找上门的纳狄丝军舰追回。很明显,这一批炸药就是经过一波三折停留在南方。
这个世界大部分居民都知道,炸药是专门发给世界各地的战争狂人的。其中包含隍岱境内的纳狄丝人,奈落玛桀境内的纳狄丝人,德萨克境内的纳狄丝人,哦,还有纳狄丝境内的纳狄丝人。
我不知道这批炸药是不是詹姆的,但大概率是的,回想起以前他对我耍的阴招,很难不让我骂他一句杂种。当时他在特都林被人放了狠话“杀了你个杂种,看你还敢不敢漫天要价。”
于是他雇了一支佣兵团看护他的仓库,货物同样是火药,然后又雇了另一支团伙去劫走自己的货物。詹姆在货上押了不菲的保险金,万一在理论上可能发生的激烈枪战中造成连锁爆炸。这样他就能在跑路之前挽回损失,甚至还有赚头。你猜猜他当时雇佣谁去抢?对。我,还有我的伙伴。
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往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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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该怎么办。”阿黎什正躲在仓库二楼的悬梯后,苗条的身材轻松地被一根粗壮的柱子挡住。如我所猜想的那般。暴雨般的枪火从下往上飞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边蚕食着她背后的掩体,一边在周围的货箱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孔──货箱上面原本画着的苦瓜脸小人标志,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
“难说。”蜷缩在一旁的我回了一句,老实讲这火力我也不敢露头,更不可能让阿黎什顶着枪林弹雨反击。
“想不出办法么?我现在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阿黎什喊道。她正举着一人高的狙击步枪,扣着扳机的手指蠢蠢欲动。她并不介意跟人对射,但我不想让她受伤。死不了,但是会痛。
“他们都躲在火药桶后边。”我看了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满屋子从地板堆到天棚的烈性炸药。“这让我想起黎渊号沉船的时候,那可不是说笑的。”
“是么,那你有逃离计划了吗。”阿黎什怨道。“当时就应该直接离开的。”
“没料到他们人那么多。”我回答,语气透着用不合时宜的冷静,“我总是不长记性。”
“行吧。”阿黎什仔细琢磨着现在的处境,她看着地板上撒漏的黑火药,还有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爆的炸药箱。
“我姑且有个不靠谱的计划,”阿黎什说道,信心十足地掏出一颗手雷。她瞥了眼货箱上的苦瓜脸小人,说道,“别怨我哦。”
“要干什么?”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想要阻止他,只见阿黎什已经扬起手准备扔了。我脑海中浮现出两人随屠周围的建筑物一起灰飞烟灭的画面──或只有我一个人灰飞烟灭。
“等等!”楼下传来一个尖锐活泼的声音。“别扔!”
密集的枪火突然开始消退,于是她放下了烟雾弹。
“看吧,”她话语中有着些许得意,“计划成功了。”
楼下那个喊话的声音愈发歇斯底里,慌忙命令其他佣兵也停火,别打中房子里堆满的炸弹,尤其咒骂了一个小弟,说他“闯过一次祸还是不知轻重”。被点名的枪手嘟囔了几句,表示不满。
趁着那个发号施令的声音四处移动,我赶紧凑到阿黎什身边,指了指她胸口处的徽章:“可以用了么?
阿黎什摇了摇头,“还是不能,估计是那一下被摔坏了。”
“难办啊。”
“说起来,听那个大胡子说,你以前很风流啊。”她顿了顿,“好吧,现在也很风流。”
“那个,阿黎什小姐,我们现在非得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聊这个话题么。”
“说说你和卓莱人风流快活的事呗。”
“我可没有。那个卓莱人只是看中我的身手想和我过几招。卓莱人有个吻脖礼,他们看见唇印误会了,我是清白的!”我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吸引了整个屋子的人的注意。
“哈,你闯祸了。跟你开个玩笑,不用那么激动的。”阿黎什嘴角微微翘起。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了,紧张地左顾右盼,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周围的状况,还有目前的处境。但无论是我们还是佣兵团那群老无所依的杂牌军,都没有终止这场僵持的权威。事实上任何一场僵持都没那么容易终止。特别是在特都林和纳狄丝,暴力升级才是常态。
喊话的那个女性将纳狄丝文字随性地纹在身上,甚至让人觉得是纹身师自由发挥的产物,拿着亚伯安产的新型手枪,纳狄丝的武装以南方的服饰风格进行剪裁,在红与黑的基础上加入些许金色,搭配她小麦的肤色和绿色的瞳孔。这个别具一格的女人同样不能打破僵持,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她最了解两样东西,一是展现出她的豪迈,另一样则是如何用一句话镇住一屋子人。
“哪里来的蠢货,你们想做什么?”她对着二楼的悬梯喊道,“想端掉半个城市啊?哪有拿着火器抢炸药的啊?
我从掩体后方探出头,我承认这很不明知。她刚毅的目光、豪放的格调,以及精良的武器。我们相认了一秒钟。两秒钟。然后,不知为何,三秒钟。
“登布礼妮?”我开口问道。
“俐达?”登布礼妮也问道,说的是她南方部族的方言,意思是没有血脉的亲人,“迪尔俐达?是你吗?你……你这是来打劫我的?”
我长吁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又是一个,老朋友了。
“我不是要劫你。我是要劫花钱雇你的人。”我解释道,“这样说也不对,是詹姆想劫我们,我们劫回去了而已。”
“我们?”
“你好。”阿黎什挥挥手说。
“哈──”登布礼妮不乐意了,“都他妈给我等一会!你可是把我炸上了天!你、在我的船上、把我炸上了天!我们以前是搭档,而你却为了蝇头小利背叛了我,这世界就没有第二个人,会为了这么点油水出卖同伙!”
“你的风流债?”阿黎什问了一句。
“才不是。”我纠正她说,“我当时不知道目标是她。”
“那你和她什么关系。”阿黎什说,“肯定不只是同伙。”
事实就是同伙。
多年前,登布礼妮是我在特都林当雇佣兵时的边缘人。那时候我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拿点寒酸的报酬,而我的宣传单却多少有点……措辞不当。
“我愿意为任何人(真的是任何人),做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只要价钱合适(任何价钱)。”宣传单上就是这么写的,再加上里边完全没有提到登布礼妮,最后导致了许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误会,误导了许多潜在客户。多亏了特都林浓厚的“暴力升级”传统,这些意外往往以血雨腥风或者小规模爆炸告终。说来也巧了,动静闹得越大,我也就越为人所知。说不上名声大噪,但也能说在佣兵界臭名昭著了。
之后的几年,宣传单始终没有改过,这就使得年轻的登布礼妮心怀芥蒂。最后她用自己那份酬劳买了一艘小型帆船,告别了犯罪生涯,开始在特都林群岛附近打捞沉船物资。这个行当可比佣兵赚得多。
船大了就容易招人眼红。眼红的人最后雇来了我,让我在莫茹遗迹附近的一处打捞点,抢劫我曾经的同伴。当时登布礼妮换了个头衔,所以我压根儿不知道,答应的可爽快了。我的抢劫行动造成了小规模油料起火,然后是大规模油料起火,再然后就是血雨腥风和帆船爆炸。所有宝藏都跟着船一起沉下去了。倒是拿到一块海玻璃。
登布礼妮下落不明,大概是死了,雇主火冒三丈,最后没付报酬。但总体来说,这次抢劫的战果算是我雇佣生涯中比较成功的了。
“你没死啊?”我问道,“我以为你死定了呢。”
登布礼妮扭过头。“我看着像是死了的样子吗?”
“我哪儿知道。”我回答说,“也许你是被血魔法还是亡灵魔法复活了,又或者被哪个疯狂科学家给生物改造了。见的多了都。”
“要宰了他们吗,老大?”一个希亚人不耐烦地说,这是个狙击观察员,浑身绒毛,长着山羊的头。
“我同意山羊说的。”他的搭档开口说,这是一只长着胳膊腿的蜥蜴,捧着一杆很长很长的枪。“你说过他出卖过你,是吗?他都做了些什么。”
她眨了眨眼,努力回忆我都做了什么,不擅长思考的脑子恨不得破壳而出。毕竟过了几十年,容易让人忘记当初头号敌人的各种细节。
说起来也确实,我几乎也忘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崩布礼妮看了看我和身旁的阿黎什。
想到了。
她想到了一件事,特别有趣,特别有用,足以彻底颠覆这场僵局。
“他们是一起的。”她自信满满地猜测道。
屋内一片安静。
“我们知道。”山羊说。
“我是说,他俩在一起。”登布礼妮又说了一遍,信心更足了,“俐达就喜欢那种安静又阴郁的女人,所以才会拒绝我!而这个女人是我见过最死气沉沉的。”
山羊耸了耸肩。蜥蜴叹了口气,重新看向楼上的我们。他一边调整自己的瞄准镜,一边暗自思忖: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参与这种行动。
二楼悬梯上,气氛可截然不同。
“他以为我俩是一起的。”我小声说,“就是那种在一起,成双入对,罗曼蒂克。”
“我知道‘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典狱长。”阿黎什小声回答,“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有什么计划么?”
我一只手挠挠下巴,一只手摸上怀中的枪,同时思索这个问题。大家一起伴着巨大火球飞上天的概率还是大到我不能接受。好在登布礼妮和她的手下都放松了警惕,要放手一搏就得趁现在了。我需要搞出一件事,特别重大、特别愚蠢、足以颠覆这场僵局。需要……
“我就不该相信你,阿黎什!”我恶狠狠地指着阿黎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