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府的两个老嬷嬷看得甚紧,这回别说是进门,就是见一面都被死死拦住,两人只得隔窗说了几句话,便被催着回了各自的小院,好好安息。
今夜是上弦月,王九渊回了屋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方面回想白日里谢鸣珂的神情气质,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和生病前的性情做对比,把自己搅得一团乱麻,干脆披上衣服,也因着没有如怀民般的友人,只能带着咂咂嘴,独身一人漫步院中。
幸好此时立夏和寒露拎着食盒等一干吃喝走了过来,施礼转述道:“姑娘说,少爷此时定在心中挂念她,只是她现在已经睡下养病,不能月下走入凤仪亭,便让我们送来一些吃食,免得少爷中饭和晚饭又像前几日不好好爱惜自己。”
说话间就已经打开了食盒,先是一壶青梅酒,又从中拿出了瓜果梨桃以及几样糕点,最后还摆上了几样冒着热气的牛羊驴、以及鹿肉等搭配均匀的菜肴。
阜县风俗不喜食猪肉,集市上卖猪肉的也并不多,若是有宾客临门拎着猪肉前来贺礼,多半是带了几分傲慢之意,逢年过节时,能上桌的硬菜也多是由牛羊肉制成。
王九渊见这些吃食心早就飞到了谢鸣珂那里,奈何歇在她房中的老嬷嬷早就接手了几个小丫头的夜间照顾,更别说在颜府话事人身边伺候的嬷嬷仆妇,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功夫,就连做梁上君子都是件不可能的事。
只得抓着立夏寒露,刨根问底。
立夏寒露两个小丫头被问的叫苦不迭,心道怪不得芒种姐姐死活不来。王九渊听说谢鸣珂下午因为想吃炖鹅而被拒绝惆怅了半天时,不由得笑了出来。
两个小丫头下去后,王九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就着几样好菜多喝了几杯,青梅酒入口绵长,梅子的味道要远远超过酒味,再加上这几日因为小姑娘的病着急忙慌,现在彻底放下心来,居然感觉饿得不行,很快就把石桌上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消灭的一干二净,连带着酒壶也空了。
却不想这次的青梅酒后劲极大,喝的时候尚不觉得,现在上了头,盯着夜空那弦弯月越看越像谢鸣珂的侧脸,一时间居然有些燥热,王九渊情知自己醉了,便回房准备让自己醒醒酒。
许是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吃饭,放下心来又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早就榨干了往日充沛的精力,王九渊回房想着泡茶解酒,脚却不听使唤,直接栽到了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就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自己好像是又回到了当初那座破庙,这一次谢鸣珂没有和他发生争执,和他交换了信物后眼中含泪,说着自己到了京城后,一定会让人接他过去。
他被胡大娘送到了裴府,成了裴府的一个小书童,抱着希望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却始终杳无音讯。
他渐渐地也开始向其他主家的书童那般,一边受着主家的辱骂,一边任劳任怨的重复伺候着,整个人几近麻木。
裴府的小姐看见了他,许是皮相生的还算可以,她把自己,从少爷的院中要了过来,做了一个打杂的小厮,虽然还是清苦,但好在能吃饱饭了,也有了些许闲暇的时间慢慢回忆少爷在书院中修习过的各种课程。
虽然清苦,但好歹不会处处受气了。
就在他以为等契书上定下的时间结束,自己便是自由身时,命运却似乎给他开了个玩笑,颜府的小孙女定亲,裴府的小姐和颜府小孙女是手帕交,自然要去添妆,他把马车停到了后门,念着自己做的诗赋时,一个年老的妇人被仆役簇拥着停住了脚,转头看向他询问姓名。
等回府把马牵回马厩时,便有人通知他说是裴府的家主要见,随后他便不在是裴府的下人,成了鹿鸣书院的一名学子。
再然后他连中三元、金榜题名,等着吏部分派官身时,豪富孙家邀他一叙,席间他的宠妾一舞艳冠八方,一同入席的宾客眼中尽是贪婪,只有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认出来了,那就是谢鸣珂。
散席后,他找到谢鸣珂,最终两人不欢而散。他把当年作为信物的荷包拿了出来,撕得粉碎。
却没注意到身后谢鸣珂抱着当年同为信物的破杯,连大哭都不敢出声,被人找到后依旧是笑脸迎人,换好衣裳宾客的房中走去。
他离了孙宅,见到已经被召回京成为一党手中刀的裴渡,听到“恩师”这个字眼时,只觉得刺耳,但还是机械的点着头应允了下来。
成婚当天,他没有一丝喜悦的心情,同僚们的贺喜,院中的热闹,房中嫁衣苍翠的佳人,都没能勾起他的兴趣,反倒是一个用破杯作为庆贺的礼物,引得他注目了一会。
他笑了笑,突然想到互换信物前的那一晚,自己和谢鸣珂谈起对婚后生活的畅想。于是他摔碎了这个杯子,转身前往宴席。
既已成家,那就把之前放下吧。
朝堂诡谲,风起云涌,他很庆幸自己每次都能站到对的一面,孙家向他发出的邀请越来越频繁,自己总是让门房直接拦下,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踏足这个豪富的庭院中一步。
直到新帝继位,孙家的孙老爷也命丧黄泉,他也成为股肱之臣,因扳倒了大长公主,他深受太后和新帝的信任,于是圣旨降下,他成为御史中丞,负责督办一起涉及到皇家的争产案。
当所有的事件水落石出,映入眼帘时,他像疯了一般冲出御史台,跑向教坊司,哪怕路上遇见的秘书郎提醒他官袍未换,势必会引来弹劾,他也毫不在意。
等见到谢鸣珂时,她躺在床上形如枯槁,见他来了却依旧是浅浅一笑,随后目光便黯淡了下去:“王六哥,对不起。”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的教坊司,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伸出手来挡了挡,突然就“嗬嗬”的笑了起来,把周边的官员和仆役都吓了一跳,就连听到消息赶来的夫人,脸上的神情也从愤怒变成了纳闷。
他看着从指缝漏出来的阳光笑够了,便缓缓的收拳,正正好好的把整个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两个月后,孙家夷三族;五个月后,裴渡戕害忠良下狱,宰相识人不明辞官还乡,其婿种金柏勾结玉莲教,当斩...
王九渊见自己杀空了一府又一府,喊也喊不停,索性直接上前拽住了另一个自己,随后双双摔倒,就此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