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也好,爱莎也好,都不是会主动开口找话题的人。
格雷就不用说了,原先的他就是个闷葫芦,一棍子敲下去也敲不出三个屁来,指望他开口就纯粹是痴心妄想,虽说现在已经被他人取而代之了,但也担心要是太活泼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因此总是闷着不说话。
爱莎就更不用讲了,身为修女她的言谈理应是最少的,身旁又走着一名王室和教会指名道姓要求密切监控的危险分子,自己还是亲手给他下药的罪魁祸首,光是这么走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呢,哪里还敢主动跟他攀近乎?
这么一路走下来,两人都寂寞无声的,爱莎回家的方向不止一条,但由于是盲人的缘故,她的行动很是不便,也只不过是记住了其中一条比较宽敞人流也比较多的道路,平日里回去得早这里还有不少居民在来往,碰上她也会热心的询问要不要帮助。毕竟她身为修女在教堂里也兢兢业业,每天为前来的民众祝福和敷药,也换来了不少居民的友善和好感。
只是她总是会刻意和那些普通的民众保持距离,生怕发生一些不该有的误会。
银色的月光洒满半座王城,前方的地面像是铺上了一层闪亮的地毯,街头两侧的黑铁皮路灯里火苗窜动,噼啪响着。家家户户都门窗关闭,白天的王城还算公正有秩序,一旦入了夜,就会有各种牛鬼神蛇跑出来寻欢作乐,这些都是平民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爱莎最后答应格雷的要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她仔细聆听着身旁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内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格雷颇为烦躁。
这一路上他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跟她搭话怎么拉近彼此的关系,想得头都快要大了。
不说别的,光是主动护送她回家,就已经和原先的格雷相差巨大,恐怕也引起了她的怀疑。这时候要是还跑过去嘘寒问暖会不会直接吓到她?
万一这名修女跑去跟教会高层汇报,那自己岂不是要时时刻刻都深处他们严密的监视下?
这种成天被人关注的感觉就先不提了,他身上的秘密也很快会暴露,到时鬼知道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可要是继续重复以前那种不冷不热又没有盼头的生活,格雷也受够了,他早就打定主意解决完体内的剧毒问题后就会离开,什么两国交战,这些都关他啥事?
“你家快到了吗?”
“就在前面了。”爱莎答得飞快,又补充一句:“格雷大人,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格雷摇摇头。
爱莎自然看不见,见他没说话,又紧张起来。
她不太想让格雷知道她住哪,作为一名盲人,在很多时候生活都很不便的,只是她早已习惯如今的生活了,若是这时候有外人突然闯入进来,那带给她的只有惊吓了。
格雷望着前方若有所思,他觉得,还是稍微坦白些会比较好。
“爱莎小姐,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格雷大人请说。”爱莎尽可能的微笑,脸上血色减淡。
“我是说,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很讨厌我?”他装出一副难受悲哀的口吻,显得语气格外沉重。
爱莎的呼吸一窒,她有些回答不上来。
格雷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复,只好落寞的叹了口气,自嘲道:“其实,大家对我的态度我都看得出来,也能理解。毕竟我的家族当初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行为,我又是唯一的后代,讨人嫌遭人厌恶也很正常的,对吧?”
“爱莎小姐,就连你也是出于教会的命令才愿意给我祝福吧?兴许在你心里,并不想跟我有任何的接触对吧?”
爱莎下意识的摇头。
格雷只说对了一半,她的确是遵从教会的命令才接触格雷的,但要是说不想跟他有任何的接触,倒也夸张了。
在她看来,所有前来乞求祝福和药草的民众都是一样的,是需要花神庇护,自己怜悯的,所以她会一视同仁,尽可能的帮助他们每一个人。
格雷和她见面的次数最多,也是聊天次数最少的。
只因为他每次过来就是喝茶,喝完就走,没有感谢,没有问候,什么都没说。
一些受她照顾许久的民众对此颇有微词,都给爱莎阻拦了。只有这名修女知道她准备的茶水中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让一名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喝下这些要命的玩意,她本身就已经愧疚不安了,哪里会去在乎他的态度?
不如说,要是格雷的表现粗暴点,她反而会舒心点。
因此对于这种话题,爱莎无话可说。
那边格雷还在自我忏悔:“其实我已经受够这种生活了,我知道我的家族曾经做了些什么,所以我不介意大家对我的态度。但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机会转变的话,我还是希望我能改变大家心中对我的看法,我想成为一名受欢迎的人。”
爱莎沉默了好长一会儿,闷闷道:“格雷大人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所有人中,就属你跟我接触的次数最多。有些话,我也只想跟你说。”
前半句还好,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后半句顿时让爱莎的心脏怦怦直跳,忍不住胡思乱想到了其他方面。
她急急忙忙的别过脑袋,心里念叨着罪过,乞求花神大人的原谅,人家一句无心之句她怎么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了?不应该不应该。
格雷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眼睛眯起,暗道有戏。
他选择最先跟爱莎接触,就是因为他发现这位姑娘纯真善良,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城府,又是盲人的缘故,很容易对身边的人敞开心扉。
如果对象换成珊蒂娜,以那姑娘多疑谨慎的性格,没准自己刚出骑士团的大门就被按倒在地,他清楚的很,珊蒂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王室故意安插在他身边盯梢的人。
对他这个拥有圣辉之力的天选之子,王室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警惕得多。
唯独爱莎没有背景没有亲属,也唯有她方便自己渗透入手。
“爱莎小姐,我想知道,要是我诚心悔改,对王国忠心耿耿,是不是能够洗刷掉身上的背叛和耻辱?重新被你们接纳?”
为了让这些人彻底放心,格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爱莎显得犹豫不决,她还真没法保证。
但格雷话语里浓浓的真诚和期盼也让她感动,心想下次有机会的话可以将这件消息转告给牧师,或许王室和教会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毕竟以她对格雷的了解和听来的见闻,他的行事手段实在不像希伯来家族那样残暴蛮横,对他,爱莎愿意以慈悲和友善的态度去接纳,想要将他也带入花神大人的怀抱。
她重重点头,用动作顶替语言。
格雷笑得很放肆,很开心。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剩下的你方便走吗?”
“感谢格雷大人的一路护送。”爱莎松了口气,深鞠躬。
没有其他告别的话语,两人在此分别,背对背的走出了好远,格雷又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月光下,盲眼的修女踩着平坦光滑的马路,背影窈窕婀娜,裙摆摇曳轻快,黑发如墨。
他忍不住掏出反派修炼手册,点开人生轨道模拟那一块,对着她,咔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