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入睡,但纵使筋疲力尽,也难以合眼。方才与伊耶娜的对话让我难以忘怀,同行的三人在旅途中充分展现了自己对德萨克的忠诚。然而薇诺奥拉却在怀疑她们,伊耶娜似乎也……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萦绕,随后开始渐渐沉淀下去,被期许中的安宁慢慢覆盖,最后一个声音将一切击碎。

“快起来!”

我惊醒了。是巴莉,她负责守夜。

“典狱长,起来!”她又喊了一声,然后用短剑不断敲打在自己的盔甲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河水泛滥了!”

小队一行人立刻爬了起来。我扭头去看河岸,然后心凉了半截。

水流被搅动了起来,从平静的缓流变成了激荡的潮涌。我在浪花和泡沫的水壁之中看到了人脸的形状,翻滚着出现,说出无声的愤怒咒骂,然后又消融在河水中。整个过程中,河水一直在上涨,一寸一寸地漫过河岸。

河水并不是在泛滥。河水活了。

“上树!”卡洁大吼一声。

巴莉已经跑了起来。立刻向树林的方向奔去。我首先想到的是巨马。

我连忙跑向巨马,此时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泥泞的沼泽。水深很快就超过了我的靴口,这时我来到巨马的身边。回头看去,刚好看到又一道水墙拍到恩希利亚身上。

水中似乎有无数只手。

将巨马固定在原地的木桩被我拔出,我爬上巨马身侧,它立刻开始冲刺。我紧紧抓着巨马侧面的绑带,仿佛这就是我的命。河水正在我们身后激荡,我双脚悬空,用双手的力量往上爬,缩头躲闪从巨马背上散落下来的装备、工具和为数不多的食物储备。

抵达了树林,我开始爬树,而上涨的河水也已经拍打过来。巨马前足搭在树上,用后退站立,将头保持在水面以上,每一次潮涌都顺着它的后背和脖子往上漫。我向后看,巴莉和恩希利亚已经安全了,但卡洁被困在了营地所在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湿地,正在被河水渐渐吞没。

我抱紧树干,迎接又一轮泥石流一般的波浪。旁边的大树被冲弯了腰,差点就要从中间折断。我回头看卡洁,随后跳进齐腰深的水中。

我从巨马身上取下短斧,劈向那颗弯腰的树。树叶之间传来了某种悲哀的音调,然后树干终于折断了,倒向河流中心的方向。卡洁爬上了那根浮木。

第二天破晓,水开始退去,金色的阳光透过树丛洒下来,映出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声哀嚎响彻河岸,犹如溺死之人奏出的哀乐,伴着波涛退回到河床里。

“全身湿透了。”恩希利亚和巴莉从树上下来,卸下了铠甲,将护具里的水倒出。被水折腾最久的是卡洁,浑身上下都被水浸泡的够呛。

“还有衣物么?”我问道,恩希利亚和巴莉正在收集被水冲走的物资,她们沿着河岸找了一遍,可惜并没有找到能够更换的服饰。

“啊!”恩希利亚好像有什么发现。“卡洁小姐,恕我冒昧,只有内衣可以么?”

我被震惊了,她手中的物件是我曾认为不可能出现在德萨克的东西。那是一条红白相间的绳系内衣。

“这是哪来的,”卡洁又羞又恼,咬牙切齿的说着,“怎么会有这种不成体统的衣物!”

“那个……这是我带来的,”巴莉颤抖地举起手,第一次见到她弱势的样子。众人的注视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她飘忽着眼神说道,“上次集训咱们不是在北海么,我就想着难得可以放松一下,事先做了些准备,当时正好遇到了亚伯安的商人,觉得新鲜就从他那边采购了些海边用得到东西,我当时没仔细看,还想着只是毛巾什么的。”

“果然,这个东西是──”我说出了在这个世界极为罕见的名词,“泳装。”

“诶?这就是泳装么?”恩希利亚惊讶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和内衣没啥区别呀。”

“恩希利亚……”卡洁汗颜,“你平时里面都穿这种么?”

这话让恩希利亚惊慌失措,她连忙解释道:“没,不是,我只是看亚伯安的内衣种类很丰富,就是,只是买了几件试试而已。”

“话说……”卡洁严峻的吞了口口水,“我真的得把这玩意穿在里面么。”

“你也没得选了,”巴莉说,“而且泳装和内衣不也没啥区别。”

“是啊,”我附和道,“说到底究竟该如何区分泳装还是内衣呢,防水性能?对皮肤的保护?设计?露出度?说到底对此不了解的我们根本无法判断呢,就算有人把泳装当做内衣穿,我们也没法证明[真相],倒不如说没有人会去证明它,所以尽管去穿吧,卡洁,只要你觉得泳装是内衣,那它就是内衣。”

明明感觉自己说了很不错的话,却受到了三人奇怪的视线,哦,可能还得算上圣的。

“虽然知道您想安慰卡洁,”巴莉有些尴尬,“但没想到您对这种东西有这么深刻的理解,还真是让人……”

完了,我的一世英名。“不,这是瓦尼斯说的,我只是照搬他的话而已……”

“原来如此,古代的典法么。”恩希利亚若有所思。

“什么东西?”巴洁不明所以。

“据说典法中潜藏着世界起源的奥秘。是否能证明达到乐园的人的真实。有着这样的一个哲学问题,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卡洁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询问她,“难不成,你见过瑟爱尔大人了吗?”

“瑟爱尔?修女会现任的济世者?”巴莉全程状况外。

恩希利亚瞥开眼睛,并没有回答卡洁的问题。或许是错觉,听到瑟爱尔这个名字时,恩希利亚的手指震颤了一下。见她沉默,卡洁低声自言自语道。“在乡下长大,进城之前就掌握高强的战斗技巧,仅仅两年就受到纳入天光兵团的提名,也就是说……”

“只是有在哪听见过的记忆而已,其余的就不太清楚了。”恩希利亚说。

“是么,”卡洁闭目沉思了一番,“也该继续出发了,恩希利亚,把那件不管是泳衣还是内衣的东西给我吧,”

我很自觉的地回避了。走到视野狭隘的树丛中,抬起了头,太阳光暗下去了。我伸出手,感觉到手掌上雨点的重量。我们又要接受雨天的折磨了。

─────

不到几分钟,太阳就躲进阴沉的雨云后面找不见了。下雨的同时还刮起了强风,普通的雨变成了一波波冰冷的寒浪。寒意刺骨,我几乎只能看清一臂以内的距离。

卡洁举起长剑。随着一声轻语,剑身迸发金黄璀璨的火焰,稍稍挡回了些许狂风。巴莉从巨马身上取来一捆绳子,绑在每个人的腰上防止走散。

小队一行人顶风冒雨,走在最前面的卡洁就像风暴中的一小团烛火。艰苦的跋涉让我模糊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以后,卡洁说话了。

“我们得停下了,”她大声盖过强风。

“看!”恩希利亚用她的剑指向前方,“前面有光!”

我只能看清一团极其微弱的光点,就像星空中的星座。

“这里是荒野,”巴莉警觉地说,“可能是强盗,或者是古神信徒的营地,还可能是别的。”

“但是不管怎样,”巴莉继续说,“我们的修女说的对,我们已经没有补给,如果不找地方避风,就会死在这风暴中。”

恩希利亚吐出一口雨水,点了点头。她们一起顶着风暴,一步接着一步,最后来到了光亮所在的地方。

前方的树林组成了致密的华盖,吸收了大部分的风雨。我们前方出现了一个村落,在树林中显得渺小而孤独。乍看上去就像是森林本身的延伸,那些瘦高的住宅就像是被编织、雕刻而成的。横在面前的是一堵枝杈交织形成的墙,似乎是这片土地本身形成的阻拦。枝杈抖动,撤出一块空白,勉强足以让人通过。

十多个人从开口处走出来,其中有男有女。他们穿着简易制作的长袍,戴着遮面的罩帽抵挡风雨。小队成员注意到他们手上拿的剑和斧,刀刃有许多处崩卷。他们身上的盔甲也都是坑洼不平的残缺品。

三人组成一道阵线,我和巨马在后面。

“他们拿的是纳狄丝的兵器。”恩希利亚说。

“也只有纳狄丝人会用这样的兵器。”巴莉补充道。

对方有一人摆出战斗姿势,巴莉立刻举盾备战。

“请放低武器,”为首的人用标准的德萨克语说道,他摘下罩帽,露出一张带着伤疤的脸,头发和胡须的褐色有些眼熟。“我们不想打。”

卡洁意识到了什么,“你们是柏赫恩斯的逃兵。”轻蔑地说道。眼中燃着怒火。

“不忘身后,”恩希利亚低声说,随后大喊道。“砥砺前行!”

“停!”巴莉喊道,同时放下了剑盾。为首的村民有点特别,尤其是声音,让她无比怀念。她双手颤抖着走上前,瞪大双眼打量对面的那个柏赫恩斯人。

一滴泪划过她的脸颊。

“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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