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耶娜一字一句说着，生怕我没听清，“为了不让典狱长听得云里雾里的，所以我尽量讲的详细一点。因为我不像小薇和瑟爱尔那么聪明，可能有些地方说不清楚或者理解错误，但我努力给您说明白的。”

我越来越看不明白她的微笑，嘴角和眼角的笑意都那么诡异，却又像是单纯地开心笑着，是因为长相就这样么，所以灿烂的笑总是会被我误解成不怀好意的笑。

“那么就从最早的律法设立说起吧，如之前所说，最初的德萨克是数个文明的难民聚集在一起的，存在着文化不通语言不通信仰不痛，早在受古神统治时期就存在着大大小小的派系，那些派系也曾像如今的德萨克与古神信仰那般互相敌视，爆发冲突。最终是曼伦将在各派之间游走，消除隔阂，统一成了一个集体。当然，本身也是各派之间受够了这样的内耗，决定不再争斗，友好相处。”

［建立一个新的信仰，将大家集合成一个共同的民族］

“正义之女向曼伦提议到。于是便有了德萨克，有了那崇高的律法，在对律法的严格遵守下，以及对曼伦英雄品德的价值观认同下，那些分派随着时间早已荡然无存，说白了，就是同化哦。”

说到这里她的笑意又浓了一分，仿佛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部分的文化都在德萨克制度下消失了，甚至连历史记载都仅有只言片语，虽然德萨克人也并不在乎这些。但律法并没有将所有矛盾都解决哦，当时本土的古神信仰将他们原始的崇拜坚持到了最后，即使被古神遗弃，他们仍然在暗地里推崇古神，黑暗的仪式、古老的祭拜、恐怖的附身，传播着不符合德萨克价值观信仰。而之后发生事情就很简单了，修女会获得了审判异端信仰的职权，按照律法将这些信徒驱逐出境，凭借着抗争而继承的土地，以及各个派系之间积蓄力量的统合，德萨克的武装力量轻而易举地剿灭了没有古神庇护的信徒们。小部分古神信徒为了求生，选择了在德萨克隐蔽和低调生活，大部分被驱逐的信徒则躲到了其他地区，他们的子孙后代至今延续着这段历史，以及它所背负的仇恨，一直对德萨克有所图谋。”

“那么，恩希利亚就是……”

“恩希利亚并非古神信徒的后代，她是被古神信徒们抚养长大的孤儿，从小接受着他们的知识和教育。”

她稍加思索，随后话锋一转。“轮光大典，也就是庆祝抗争的胜利，以及律法的设立，它象征着各个不同文明能够团结成一个民族，人们认同这种观点，诸多邻国也因此愿意依附于德萨克，或者结成同盟。国王瓦尼斯上任之后，王国很快就走出了阴霾，凭借着那段和您一同历练过的时光，新国王的眼界和思想带领德萨克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先是与亚伯安建交，给王国引入科学技术，又是让小薇担任西方典狱长，驯化各种有才能的囚犯。如今的德萨克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轮光大典正是他们宣扬实力，与周边势力集结的好机会。”

她在狭窄的床上又靠近了一分，几乎将自己半个人都压在我身上了，隔着衣服能感受到她身躯的柔软和温度，炙热对我鼻息也在不断刺激着我的肌肤。

“您难道不觉得这与律法最初的设立如出一辙么？在瓦尼斯的英明领导，薇诺奥拉的军事改造下，想必会有更多的势力认同德萨克的力量，接受他的文化，将德萨克扩张成一个更强大的国家。还偏偏是在您被任命为典狱长，命定的毁灭被扭转的动乱时期，你认为德萨克的王室准备干什么呢？”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嘻嘻笑了起来。

“铲除所有他们认定的异己，比如一直执掌法权的修女会，比如前途无量的亚伯安。正如他们对古神信徒那般，又或者是对瑟爱尔那……”

说到瑟爱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眉目间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但又很快恢复。

“瑟爱尔怎么了吗？”我问道。

“在住院哦，真的。”她撒的谎明显得像是故意让我知道他在撒谎。

“可以告诉我她现在在哪么？”

犹豫。沉默。她的笑容让气氛变得怪异，赤红的瞳孔露出了与先前不同的情感。

“您真的想知道么？”她的问题像一个警告，“如果我告诉您的话，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哦，知道了事情真相的您如果背叛了我的话，我就完蛋了哦~即使如此，您也要知道么？”

答案在她问出口的瞬间形成，好像预先设置好的自动回复，无论是谁问我都会这样即答。

“我是不会背叛你的。”

“也是呢，”她喜笑颜开，“毕竟典狱长大人刚刚说是我同伴呢，就算被背叛了……怎么说好呢？”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开心，“嗯，被您背叛了也挺好，嘿嘿。”

“那么，”她的嘴唇贴到我耳边，“瑟爱尔，她死了哦。”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她在开玩笑，但她严肃的表情打破了我的希望。我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的死，感到悲伤。我们可能不认识，但我对这个名字莫名熟悉，我们或许曾在哪个街巷，互相瞥见过，又或许愉快的交谈过，只是当初我们没有留下名字，或者是我们忘记了，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确认了，一颗星星在天空陨毁，它的光芒此后再不会被人忆起。

“去年，瑟爱尔遭受了不知何人的袭击，我们对外声称她只是住院了，但只有我和两位王室知道真相，可能修女会的几个高层也意识到了，总之这是德萨克的机密，轮光大典在即，绝不可能让民众知道济世庭的［妹妹］死了。”

“犯人是？”

“还没找到，不仅如此，可谓是毫无进展，”她神情悲凉，楚楚可怜。“按照调查人员的话来讲，犯人没有留下任何迹象，瑟爱尔她……像是在睡梦中死去了。是古神的诅咒，还是别的什么力量……总之，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德萨克的情况比我想象中复杂，太多具有刺激性的信息让我无从消化。

“话又说回来，”伊耶娜恢复了自己的笑容，方才的悲伤仿佛不曾存在，“恩希利亚是我安插进去。”

又是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哈哈，要对小薇保密哦。是我在恩希利亚的身份文件上做了手脚，并且两年来一直在想办法提拔她。”

“您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吧？”她眼似秋波，“我们享受着这片土地的丰饶富裕，而它原本的主人却只能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他们拒绝德萨克的规章制度，也拒绝济世庭的救助和感化，只是因为过去的仇恨……”

“而我想和他们和解。”伊耶娜说。

“血统与历史的仇恨很难被化解，虽然我不聪明但这件事还是知道的，迄今为止积累的误解和疑虑，不是我一人之力就能消除的。我当然也和瑟爱尔、小薇他们讨论过这件事，被他们冷嘲热讽了一顿，哈哈，不过也能理解呢，毕竟这种事情不好办嘛。我虽然笨手笨脚，也不擅长政治……但是很擅长和人搞好关系哦，德萨克的文化也总是提倡友好相处，难道就不能在茶座上一边喝茶一边消除对彼此的误解么？”

德萨克人不乏理想主义者，毕竟他们的初代国王曼伦就是最大的理想主义者。

“我希望恩希利亚能成为和解的象征，虽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她，但她好像是信徒那群人中最年轻也是最了解德萨克文化的，所以我想赌一把，在德萨克扩张之前，在律法将所有异端赶尽杀绝之前，无论如何也要与他们达成和解，这是我的想法。即使是古神信徒，也能在德萨克好好生活，功成名就，我想证明这一点。”

她像是真的在诉说什么美好的未来，话语中带着轻微的甜味。但很快又变得辛酸苦涩了起来。“也是这种情况下，小薇开始大量搜查境内的古神势力，我们审判庭也不好拒绝王族的旨意，所以在搜捕期间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您想必以及经历过其中之一了。”

老妇人绝望的恸哭历历在目。我对她点了点头。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小薇觉得德萨克出现了叛徒，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又或者我的行迹露出马脚了吧，为了不让轮光大典以及之后的计划被妨碍，组织了这次任务。参与任务的人全是她怀疑的对象。”

“巴莉曾是盟国的公主，在她的国家公主是有王位继承权的，她的政绩深得百姓和大臣认可，备受拥护，被认定为最佳的皇储。但是这样的一位公主，却在德萨克当起了一名普通的士兵，甚至装疯卖傻，看起来毫无智慧，您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而卡洁，年纪轻轻就当上审判庭的祭司，如您所知审判庭作为修女会中的执法机构，有着强大的武装力量，而卡洁对一些外邦有着强烈的憎恨，小薇想必感到不安了吧，对不归自己掌控的武力产生疑虑了。”

“卡洁对外邦有憎恨？她看上去明明是个很理性的人。”我问道。

“正是因为看不出来才让人在意哦，据我所知，卡洁曾在审判庭成员一次私下的聚会中说过：

［绝不能原谅，西北方那群乡巴佬，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他们……］

身为审判庭祭司对其他地区的人有着异常恩憎恨，亦或是歧视。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抵触德萨克和其他国家建交，而小薇又一直忌惮我们着审判庭的职权和武力。”

“然后就是……”她顿了顿，眼神放肆地骚弄着我，“可能她连您都在怀疑哦。整个王国都知道您与公主情同兄妹，即使如此，她还是对您起了疑心，至于为什么……也许您的答案比我的更准确吧。”

她的话语刺痛了我，同时我也领会了伊耶娜的意思，那个曾拿着木剑在我脚边打闹的小女孩，已经成为往昔的泡影。想要说些什么，都又怕眼泪流下来。

伊耶娜用手臂撑起身子，面容悬在我的正上方，乌木一般的长发垂在我的脸颊。“我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了。恩希利亚是作为和平的象征来到德萨克的，她是两方共存的可能性，如今小薇口中的叛徒真的是她的话，那这孩子被牵扯到了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政治斗争中，接下来小薇为了除掉叛徒，为了换得安心，可能还会做出更多出格的事情，所以我想保护她，这需要您的力量，典狱长。”

我从她话语中感受到真挚的谦卑，随后又是一阵自嘲的笑声，“这样看，在小薇眼里我也是叛徒吧，身为审判庭的［姐姐］居然在帮助古神信徒。那么，至高典狱长，您觉得德萨克的叛徒是我呢？还是薇诺奥拉呢？”

沉默。沉默是为了孕育之后的震荡，海在沉默了一时之后，把惊涛的壮观推出了地平线。那是一种恐怖的氛围，是我最不愿意保持的氛围，而我如今却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段沉默。

“哈哈，别摆出这副表情，归根结底这些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讥笑和谄媚又回答她的脸上，“最终做出选择的是您哦，要保护恩希利亚吗？要找出叛徒吗？是选择相信薇诺奥拉呢？还是选择……相信我呢？”

“伊耶娜觉得这样没问题么？”

“那是自然，您拥有庞大的权力和伟岸的公众形象，想必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您做不到的事了，所以只要您愿意……”她的话语卡在口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您是在关心我么？放心吧，就算暴露了也只不过是被放逐罢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非常强的哦。”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着歪了歪头，随后从床上起身，拍平修女服在床上留下的褶皱。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能和典狱长聊这么多很开心哦，今天的事要是被人看见肯定会被传出不好的传闻吧，呵呵……我反正无所谓就是了。那么，再见了，至高典狱长。”

说完，一阵不自然的黑雾将伊耶娜周围聚集，隐约能在那片黑雾中听见某种节肢动物爬行的声音，伊耶娜回头朝我挥手告别，随后被黑暗完全笼罩，随着黑雾散尽，她消失在这个空间。留我一人心神不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