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昱暇的亲弟弟来看他,不知道被谁勾进了松竹馆里,这地方咱们都知道,上层青楼下层赌坊,到如今输得连家中田宅地契等都偷出去当了,还弄出来不少欠条。昱暇也是走投无路,想着早些下场,早些拿到举人出身,到时候把义仓的名额出掉,补上这个窟窿。”
“要不然就他弟弟欠下的数目,倾家荡产都还不上。”
大辽平定天下之后,在原有的仓储制度上,又增设义仓,号召百姓在衣食盈余的年份里将余下的粮食存入其中,并按照存入年份的长短累积增加一定数量,若是发生天灾人祸,便可依照手中的证明从仓中取出相应数目的粮食,折算成钱帛亦可。
而得了出身的士子又与百姓不同,朝廷依据家中兄弟情况,发放下另一种义仓名额,即固定的粮食数量下,士子及其兄弟只需要上缴一部分,折算成对应的钱财亦可,另一部分则由当地衙门和户部承担,于是就滋生了买卖这种名额的生意。
王九渊皱了皱眉,问道:“松竹馆里大多是利滚利,就算是他把所有的名额都卖掉,估计也是杯水车薪吧。”说完后他看向种金柏:“难怪昱暇说管教弟弟时你那般眼神看他,他弟弟一共欠了多少?”
种金柏答道:“本金借了七百两,到现在应还一千零九两。”
王九渊“切”了一声:“怎么不去抢?”想开口问种金柏一些事情,却觉得他虽是世家出身,但未必对赌场手段能了解的多详细,于是说道:“想来松竹馆是知道他哥哥叫周昱暇罢,才肯借出这么多?”
种金柏“嗯”了一声说道:“是他弟弟自己在松竹馆里叫嚷出来的,当时松竹馆借了几十两后便不肯在借,结果他这弟弟,只能说良言难劝该死鬼,直接就把周昱暇说了个底朝天,这松竹馆二话不说,就借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得亏现在松竹馆还没大肆宣扬,否则就凭他弟弟这一条,昱暇这辈子都别想能下场考功名,他拉着咱们两个去见山长,估计也是心中羞愧吧。”
王九渊摩挲着指肚,并未接话。
种金柏见他没有出声,继续说道:“九渊你也知道,能开赌坊青楼的,少说也是个地头蛇,若是在我老家登州那,我找长辈求求情、告个罪,怎么地也能把这件事平了,但咱们这是在阜县...”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王九渊皮笑肉不笑的看他,把种金柏看的一时间忘了下面说什么,随后就听见对方慢慢说道:“假如我是种兄,我现在就过去劝昱暇立刻把这事跟裴山长讲清。”
种金柏神色有些为难起来:“九渊你不清楚,这些事情并不是昱暇跟我讲的,而是我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出来。我若是真的跟昱暇挑明了,昱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得会出什么事。”
“那种兄跟我说,又会出什么事呢?”王九渊实在没耐心,示意种金柏直接把话说明白。
对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说道:“依我所见,咱俩先跟着昱暇一起去山长,在山长面前好好问问昱暇近日来的奇怪举动,我想山长定会疑惑,让人察查一番,这不就解决了吗?”
王九渊心里忍不住冷笑。
这种金柏不愧是世家弟子,想吃鱼,又不想惹得一身腥。他过来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听,无非就是想把自己也拉进来。到时候事情解决了,周昱暇若是不知好歹,怪罪两人,他大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一推;若是周昱暇不怪罪,他也乐得把功劳往身上揽。
他这算盘珠子打的,王九渊听得简直一清二楚,一点亏都不想吃,却想当个善人。当善人也就罢了,还非要拉个垫背跟他一起,真是什么情谊都不讲。
想到这里王九渊说道:“罢了,种兄既然想做善人,那我王九渊就当个恶人罢。”话毕,吩咐小满道:“小满,你去看看昱暇是否还在府中,若是在,请他过来一趟。”
小满得了令,拔腿便往院外跑,种金柏吃了一惊,起身想拦下小满时却被王九渊按住,只得急道:“九渊!昱暇被你这么一说,他少不得生气羞愧,到时候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王九渊摇了摇头:“种兄难道不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这事拖得越久,对昱暇越不利。咱们谁都清楚昱暇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今日上席穿的都是书院服饰!这笔欠款只会越拖越大,到最后让松竹馆闹得满城风雨,那时候昱暇还有什么前途?还不如立刻就讲明白,咱们跟他一起去见裴山长!”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对了一会,小满却独自一人进了院,禀告自家公子说道:“周公子不在院中,我问了院中下人,说是家中有急事,走了能有半刻钟。”
种金柏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待王九渊开口,就行礼说道:“九渊,待休沐完毕,我自会亲口和昱暇讲明,此事就先放在一边,咱们两人也都好好过一回中秋吧。”
王九渊本就无心此事,两人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回家。
裴府后院正房。
裴渡夫妻两人谈论起三名学子,裴郑氏便说道:“我倒是相中了种金柏,也不知他家中是怎么安排的。”
裴渡愣住:“种金柏?”
裴郑氏点点头:“我知道你念着王九渊,王九渊也的确要比种金柏强,但成家哪能只看人,不也要看看他们的条件吗?咱们女儿又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王九渊父母兄弟俱离开人世,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女儿嫁过去就要操持起所有的事情,哪能顺心如意,还不如选种金柏,父母都在,家世也好。”
裴渡听完也仔细想了想,一直以来他都很中意王九渊,尤其没了师徒缘分后,想着能做成岳父女婿也是不错的选择。如今被夫人一说,不禁迟疑了起来。
裴郑氏见丈夫有些动摇,又劝道:“你别只顾着一个人这好那好,也得看看他们合不合适。大家都知道王九渊不错,学问好人品好样样都比另外两个出挑,但他遭了灭门的灾祸,谁敢说他流露出来的性子就是真性情?我还听颜府的人说,他一直准备回北荒去,说不准就要上战场,到时候要是有个意外,你让女儿怎么办?”
“还不如种金柏,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嫁过去就是踏踏实实的安稳日子,这不好吗?”
裴渡和裴郑氏两人年龄都大了,对这个最小的女儿自然多了几分偏爱,不免对婚事挑挑拣拣起来。许是两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裴渡听完这些话后不禁反驳道:“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在府上住的时日不短,你难道就分辨不出来是不是真性情?那种金柏长袖善舞,浑身上下恨不得全是心眼;王九渊虽说有可能上战场,但为人做事都是脚踏实地。你....你可真是妇人见识!咱们两个是说不明白。”
夫妻两人相濡以沫四十年,对于裴郑氏来说,一句“妇人见识”已经算是重话,火气随之也大了几分:“你们男人总是想着上战场,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三十年前你跟着你的老师,颜老相公一起去攻打东宁,我在家里听到水师大败的消息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提心吊胆!那种日子,我绝不会让小女儿在经历一次,”
“没有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觉得咱们现在还有命在裴府里过这样的好日子吗?”裴渡也怒了几分。
“我是有好日子,但女儿们呢?几个女儿的女婿不都是你选的?”说到这里裴郑氏也激动了起来,“我亲生的一个女儿,大姐儿整日呆在家中又照顾儿女,又要替丈夫处理族中事务;我养大的两个女儿,二姐儿说是嫁的京官,却常年奉命四处奔波,二姐儿跟着他吃了多少苦;至于三姐儿,等年节时分你要不要亲自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