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巴莉收扶着剑柄在火堆旁警戒,恩希利亚正在追求高效的休息,恢复状态后便会与巴莉接班。修女卡洁则跪坐在地上冥想。

睡眠对于德萨克士兵来说是一种奢侈,任何不被打扰的整段休息都极为珍贵。特别是在任务中,他们的睡眠时间只有零星的片刻。我把斗篷铺在巨马旁边平整的干草堆上,头枕着背包,美美地睡上一觉。虽然三人觉得让我这样睡有失德萨克的待客之道,但也不能违背的意愿。老实说睡惯了监狱的大床,还挺怀念天当被地当床的感觉。

可我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一阵烦人的提示音在我耳边响起,定睛一看是薇诺奥拉发来的消息。

我叹了一口气,从干草堆起身,“回个消息。不会走太远。”我跟巴莉说。我走到营地百十米开外,巴莉关注着我的周边,修女也从冥想中睁开眼睛。

我们正在暮法森林的边缘过夜。我顺着树木间隙的间隙往深处望去,感受到了这个森林的生命能量。我听到了许多动物在暗色的树枝上发出叫声,那些声音根本不像是动物能够发出来的。或许那是树木自己在召唤,它们的叶子盈亏消长,从橙红变成靛蓝。

太虚幻了。让我想到了东方大陆。

“暮法森林和隍岱一样,两界之间的帷幕很薄。”圣最近神出鬼没的,她身体周围裹着一层虚盈的蓝色轻纱,是某种隐蔽行踪的魔法。

“这些地带比较特殊,强大的灵体更容易借此来到物质领域。”她声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

我向她点了点头,拿出通讯示意。随着通讯接通,圣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至高典狱长,您辛苦了。”通讯另一头是薇诺奥拉的问候,“麦琪奇镇的事我已经通过[信使]知道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让您遭罪了。”

薇诺奥拉口中的信使是德萨克研发的人工精灵,可以理解为一种又小又安静自动无人机,负责打探敌情和观察地形。

“信使都派来了,挺关心我的啊。”

“真是万分抱歉,至高典狱长。”我甚至怀疑她在通讯对面鞠躬道歉了,“我们无意监视您,只是想着至少在信使活动范围内保证您的安全,等你们进入到暮法森林后我既是想干涉也做不到了。”

“薇诺奥拉,”我说,“能不能问个事。”

“您有权得知这次任务的一切相关。”

“那好,你告诉我……”我声音一冷,“如果只是护卫工作的话,应该有更合适的人选吧。所以告诉我,你让这三人与我同行的理由。”

黑暗的沉默笼罩着我。我能清晰听到电话对面的呼吸声。

“您身边还有其他人么?”

“没了。”

“那好,”薇诺奥拉悄声说,“在他们之中,有德萨克的叛徒。”

我一时间没理解她在说什么。

“轮光大典在即,此事对于德萨克事关重大,我们只好把几个嫌疑人集中在一个地方。至高典狱长,想要祸害德萨克的叛徒就在你的队伍之中,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找出叛徒。”

寒风吹来,我却感受不到冰冷。也许是心已经冷透了吧。

“至高典狱长,有人想要欺骗您,欺骗德萨克。”她的言语正义凛然,“叛徒的目的是破坏德萨克的和平,也许不仅如此,她们将整个世界的和平都放在天秤上,与自己的利益进行衡量。所以我希望您能理解……”

“能否……”我阴沉沉地说,我的心现在如有千斤重。“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我明白您的主张,但是至高典狱长,如果实在难以筛选的话,全部丢弃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通讯另一头传来一阵恶意,我甚至看了一眼联系对象的名字是不是写着薇诺奥拉。“我们不会对您有任何的不敬,但是为了大局,我也希望您的主张是有益于德萨克的,那么……再见。”

老国王啊,你的女儿长大了。变成了你和我都不认识的模样。

─────

下雨了。昨晚睡的很不安稳,雨水滴落在我头顶,我站了起来。潮湿的干草在我脚下被踩出了水。卡洁大步向我走来,为我披上防雨的斗篷。

“您还好么?”我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没事,出发吧。”。环顾四周,在暮法森林边缘山坡的一小片空地,我们昨晚选择在此扎营,而现在,一场蒙蒙细雨让一切变得湿漉漉,反射着彩虹的每一种色彩。有的雨滴正常落到地上,有的则像微小的星辰一样在空气中闪烁,融化在光点中,消散在远处传来的钟声里。

这是致死的美景。我已欣赏过太多次了。

“接下来进入森林,可能不适合骑马了。”她递上一双靴子,“我来为您换上。”

说完她便在我身前跪下。我连忙将她扶起,“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修女起身后我看了看四周,“其他两位呢?”

“下雨了,巴莉先去探查地势了。恩希利亚在取舍该丢弃哪些装备。等她们完事后就可以向森林进发了。”

片刻之后,我点了下头。

─────

这场雨像是下不完一般。

我从泥里抽出一只脚,努力不让泥巴吸走脚上的靴子,但只成功了一半。我单脚跳了几步,俯下身子把靴子提好,此刻觉得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

雨水的彩虹闪光让一切都看起来像是一场梦,捉摸不定,晕头转向。沿途树木的枝杈在朝我摇晃招手,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实的,树叶正在变换着颜色。身侧的恩希利亚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地上一朵被雨水打落,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花朵。

我顺着她的视线,美丽的花瓣上沾染上了污泥,雨水打在它上面,每一滴都激起一阵蓝光,荧光越来越弱,最后荡然无存。

“跟快点!”在前面开路的巴莉喊道。

恩希利亚回过神来,她向我低头表达歉意。我从她的手中拿过巨马的缰绳,这匹充当驮兽的马儿完全没有被天气和环境影响,大方的往前走,雨水沾湿它的皮毛,尖锐的树枝划过它的身体,它都不为所动的前行,确确实实是德萨克土生土长的马儿。我轻抚着骏马,同时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修女,她已把裙子割短,露出小腿在泥地里跋涉,表情似乎有些憔悴。

默默走了一阵,没到脚踝的泥地在雨中变得更难走。我回忆起了镇里发生的事。那股愤怒、憎恨,以及那些不得已、忧郁。悲伤在他们脸上显而易见。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得想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

“典狱长大人。”

声音来自一旁的恩希利亚,我看向她。“怎么了?”

“人死后真的会变成花么?”她问道。

身后的卡洁吭了一声,插了近来,“隍岱的习俗。死者的灵魂会寄宿到灵花上,开花的时候就会呼唤生者。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跟我了解的情况相符。”我说。

“那只有隍岱人的灵魂会寄宿在花上么?”她继续问我。

“不好说,为什么问这个?”

恩希利亚把手伸进坎肩里,摘下了坠饰。“村里的人告诉我,我祖先来自一个勇猛的部族,部族里所有战士都参加了与古神的战争。对古神的讨伐一直持续到将它驱逐于暮法森林,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她举起坠饰,让我看得到。“村里人说,这是我先祖剩下的。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也在一朵花里?他们的灵魂是不是还在这里,我能不能找到他们?”

“就算有这种可能,”修女打断了她,“我们也没工夫搞这些玄乎玩意。我现在需要你专注。要记住你为什么在这里,士兵。要记住保护典狱长是你必须执行的职责。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

恩希利亚低下了头。她的品德和思想都保持着德萨克人的高尚,但也有着身为人的优柔和疑虑,她用拇指摩挲坠饰的表面。“你说的是。”

我看了她一眼。“你的先祖是德萨克的英雄,即便他们的魂灵无法在故土保佑你们,但作为英雄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

恩希利亚点点头,将坠饰戴回脖子上,随后感激地向我鞠了一躬。

─────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但我的双脚终于踩在硬实的地面上,可以暂时摆脱泥泞,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我伸展手臂的肌肉,牵着巨马走上一块苍白的巨石。

一边走着,我一边注意到地面上精细的形状和条纹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脚下的巨石似乎并非自然形成,甚至还有一种规则的美感。

我们脚下是一双巨大的手,拢成碗状,虽然一半被泥土掩埋,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一整块连在一起的巨石。从露在地表的部分看,光是两个手掌的面积就堪比一座庭院。恩希利亚很好奇,拥有这双手的石像尺寸会有多大,而且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很想知道这么大的东西是怎么造出来的。”恩希利亚问。我想告诉她这也许不是造出来的。

“我倒是更想知道是谁给毁成这样的。”修女卡洁说。她表情坚毅,目光扫过断指处留下的伤疤和裂缝。“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毁的。”

“停。”巴莉发出警告,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剑。

她用剑尖指了指前方。

双手的正中间有个东西。体型不大,正在雨中小声鸣泣。恩希利亚擦了一把眼前的雨水,眯着眼睛走上前去。她每次眨眼,那个东西都变换一种颜色。

“当心。”修女说。她的目光在环顾四周,同时慢慢抽出剑,带出低沉的钢铁摩擦音。

好奇心牵着恩希利亚不断向前。那个动物的体型很小,身长还不足她的盾牌。她瞥见了羽毛和鳞片,卷曲的短蕨簇无力地拍打着空气,扬起的骨节可能未来会长成类似翅膀的东西。士兵半跪下来,不由自主地又说了那句话,她初入德萨克首都参军时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话。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恩希利亚喃喃自语,她向那个小动物伸出手,“嘿,小家伙,你饿不饿?”

“不,不。”我轻声说,我的心脏开始加快,和修女一样在搜寻着什么。“不会这么倒霉吧。”

恩希利亚眨眨眼,“可是,万一它受伤了呢?它还是个小宝宝。”

“正是。”我没有否认。我已经听到巴莉架盾举剑的声音了。“那你觉得它的妈妈现在在哪?”

有东西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了。已经很凉爽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恩希利亚不敢喘气,因为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了,雨滴开始向上飞。

我们找到的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有点像鸟,有点像兽,也有点像海怪。它的妈妈和它一样,只不过是长到了成年,每一个侧面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在小宝宝身上的蕨簇,在“妈妈”身上变成了像成年人手臂一样的触须,而那些微小的凸起则变成了锋利的爪子。它一半的身体都似乎在实质与虚无之间摇摆不定,似乎它只有一部分存在于现实。

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从森林一般的牙齿之间发出,再加上同样数不清的眼睛,大概那个部位可以算作它的脸。恩希利亚痛苦地喊出来,双手捂住耳朵。怪兽扇动着多彩的翅膀,驱赶着恩希利亚远离它的孩子。

“退后!”巴莉吼道,不是对怪物,而是对恩希利亚。“保护好典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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