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事并不十分紧要,颜思弓很快放弃了纠结:“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过问此事,等将来走六礼的时候,再教你不迟。”正了正身子他又说道:“近日我要去京城走一遭,短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段时间我会让裴渡多照顾你,在书院中要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直接去裴府就好。”
王九渊怔了一下,确定先生没有说错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颜思弓笑了笑,简单和王九渊说了一下裴府的规矩后,又慢悠悠地说道:“如今各个书院与你同龄的学子,都打算下场参加解试,考中了万事大吉;考不中也算是试试手,不过我不打算让你这么早就下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王九渊能怎么想,他之前还在思虑该如何向先生说明,这一次不下场的理由。如今听到这么一个喜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弟子全凭先生做主。”
颜思弓见他答应的这番痛快,一时间感慨万千,最终还是笑骂一句:“小鬼头。”
他又怎么不明白,自己学生心中的所思所想。毕竟这几年来,王九渊的课业完成的都极佳。贴经、墨义这些都不用说,当年院考时都能拿到满分,没有理由在书院中学习了这么多年,不进反退的。
至于策问那更不用说,就拿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种金柏、周昱暇来说,种金柏的文风偏向于圆滑老练;周昱暇的文章中总是充满了激进和傲气,平时在旬考中还好,真到了解试阅卷时,如果碰不到合乎心意的阅卷人,名落孙山也不是不可能。
和这两人相比,王九渊的策问永远都是中规中矩,但又能详细说明观点,既能让人一眼难忘,又不至于木秀于林。
颜思弓不由得回想起当日阅卷时,王九渊那篇有关北荒战事的文章,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悲愤和血性,这绝不是刻意能练出来的文风,而是考生在特别激动的情况下,才能写出来。
毕竟字都快飞出卷外了。
可即便是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整篇文章依旧写的条理分明,详略得当。这才让他不惜破誓,也要把王九渊收入门下。
从王九渊的文章中,颜思弓能察觉到他将来肯定要重回北荒,说不得还会拭剑横枪。
颜思弓年少之时,也曾关山万重,飞马缚得苍龙;也曾擐甲执戈,何惧立死阵前。
然而海中那一败,血染征袍,军营中缺医少药,命虽然救了回来,却在难提枪上阵,只能梦回吹角连营。
如今得了一个这样血性未泯的王九渊,颜思弓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内息尽失,只能靠夫人指点他的武备诸事;喜得是他这一生的心血,终于有人能完整的传承下来。
金榜题名什么的尚在其次,他颜思弓的弟子,就没有不是一甲出身的;如果王九渊中了一甲后,还能完成他最遗憾的事情,才是再好不过。
在未见到真人前,颜思弓一直认为,王九渊就像那熔炉中的利剑一般,虽然还没有成型,但剑气却已存在于天地之间,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股剑气打磨掉,否则宝剑出炉后,既伤自身,也伤他人。
等见到真人开始教导后,这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哪是什么锋芒毕露的利剑,分明是一柄已经被人打磨好,不带丝毫杀气的宝剑。
整个人不但没有因家破人亡而滋养出的戾气,甚至连一丝自负狂傲之气也无,着实让颜思弓感到欣慰。
凡是少年天才,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上几分自负,颜思弓见过甚多这样的学子。他们也许会关爱同学,也许会帮助他人,但只要涉及到强项,就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
在颜思弓看来这并不是坏事,等他们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外放州县之后,这一点自负狂傲就会发生改变,如果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就是一个不可多得人才。
还有第二种狂傲和自负不属于这些少年天才,那是独属于世家子弟的存在,他们未必比少年天才强,但家中积攒的人脉和阅历却是这些天才比不上的,也就是所谓的世家风范。
不过自负就是自负,迟早会因为它吃到苦头。
王九渊的性子颇为沉稳,并不同于这两种,实在是让颜思弓刮目相看。
不过他心中也有一丝担忧,许是家破人亡的缘故,王九渊对于某些事情,总是喜欢藏着掖着,不一直追问下去就不会说出口。
这便是颜思弓刚才感慨万千的原因。
王九渊听到先生这一句笑骂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认真说道:“学生多谢先生苦心。”
颜思弓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既然想回北荒参加解试,我也不拦你。阜县掌管文教的这一面,我会让人给县衙带个话。”停了一会后复道:“少年得意是好事,但非幸事。你的学业在有半年即可完成,等回到北荒后,别急着入州学,先在州县及周边多游历一段时间,四处看看,在下场也不迟。”
这也算是大辽和前朝,有关教育的最大不同;前朝学子多是皓首穷经、说文解义,强调读书静坐;但大辽的风俗并非如此,凡是有条件的学子,在年龄合适之后,都会外出游历一番,既能开拓视野,也能让学子看到民间百态,认清自己几斤几两,省得日后做了官,被下面小吏乡绅瞒的两眼一抹黑,干啥啥不行,还在那大呼小叫。
王九渊点头记下。
颜思弓想了想,又道:“罢了,你今日直接搬去裴府吧。现在书院中都是要下场参加解试的学子。你不参加的话,院中的先生肯定会知晓,少不得三天两头就得寻你过问。他们你倒是好应付,但县衙要是来人,估计就难办了。”
“那些人才是真的难缠,你若呆在书院里,先不提准备下场学子都会受影响;就连你,也没法静心完成学业。还是直接让你去裴渡府上更合适。”
王九渊应了下来,对他来说是在书院读还是在其他地方读都并无影响。只是他如今去担心另一件事情。
颜思弓已年过花甲,又在战场上受过伤,这才退下了宰相之位,去京城路途遥远,先生的身体,能受得了一路颠簸吗?
想到这里王九渊忍不住开口道:“敢问先生,究竟是何事,需您亲自上京?难道不能让弟子代劳吗?”
颜思弓笑了笑,起身拍了拍王九渊肩膀说道:“是三十年前,你先生我最后悔的决策,以至于一败盛名误,葬剑江湖中。”
“王九渊你要记住,凡事多思忖,别让自己后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