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跪坐在毛垫,任由哀叹天开着轮椅绕着自己兜圈,她刻意压低着声调,营造神秘的氛围。窗门紧闭,无光的寝室,一朵紫罗在花瓶散发着清香。随着圣睁开眼睛,花瓣中飘出点点荧光,将房间装饰成了萤火翻飞的森林。哀叹天看着此情此景,见怪不怪。
她已见过太多奇迹,眼前的只是圣神迹的极小部分。
“啊,一目了然。”圣说。
“呵呵,那太好了。”
圣的眼睛穿透了黑暗,他看见躁动的死物,被扭曲的生灵,一些不该延续的仇恨,还有早该善终的矛盾。而笼罩在这之上的,是一种在天空攀爬的巨大黑暗,那些长得像眼睛的牙齿,和长得像牙齿的眼睛,正怒视着,怒视着圣。
“它没有在渴求死亡与杀戮。”圣说。
“我想也是,”哀叹天拿出小本子,“但它的行迹也没有与这些相差太远。”
一切画面随着她的思想如沙粒般散落。圣看向思索中的哀叹天,能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万千思绪,她的头脑正在飞速运转,然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就按典狱长的意思来吧,保证好他的安全即可。”她的手轻轻抚摸圣的脸颊,“典狱长想在其中找寻的东西,或许恰好也是你想要获得的答案,圣妹妹。”那一刻,她望到了哀叹天眼中的世界,那是一面镜子,圣看见了自己,她的面孔,却挂着另一个人的笑容。
“真有意思啊。”哀叹天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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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落地在德萨克北部的山脉,极目远望,看见了目的地。不知是否是错觉,远在山上却能听到视野中一个小镇的喧闹。
我低下目光,是薇诺奥拉给我的一个小卷轴,封有蜡印,紧紧卷实。她说:穿过运河,前往北方的第九道门。天光兵团的士兵会拦下你。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
我端详了一下卷轴,这张纸被漂白得发亮。德萨克的白纸往往都很精致,只是这张更加精致。卷轴的触感十足地细腻。
有点远啊,我目测了一下山顶与目的地的距离。该说不愧是秘密行动么,直接从飞灰要塞出发。这座要塞是防止北方的野蛮人通过山脉,绕过西北方国家和北方防线入侵德萨克而设立的。延绵的山峰与暮法森林相接,在这里与薇诺奥拉安排的小队碰面,然后前往森林中古神沉睡之地。
但真的好远啊。
“需要我送您过去么?”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圣又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我会选个隐蔽的地方。”
我想了想,“算了,我慢慢走吧,”要问原因么,“在监狱躺太久了,也该锻炼锻炼了。”
听见我的决定,圣闭上眼不再多说什么。
“你对暮法森林了解多少,圣?”
“那是古神们的降临之地,作为物质领域最早的一批居民,他们担任了改造者的身份,将荒芜的地势打造成了如今宜居的模样,生灵再经历数个纪元的演化,才迎来了人类的时代”她缓缓介绍道。“人类关于古神的传说大抵都过于夸张,其中难免有信徒的添油加醋,但用来理解他们的存在或许恰到好处。”
“森林里还有别的古神么?”
“不,大部分古神在改造完物质领域后早已换了个姿态在世界存在,如今仍暴露在人前的古神只有北方和海底的那几个了。而这片森林就只剩下您要找的那个了。”
这样么。我看向圣,她对这一趟并不担忧,但仍愁眉不展,兴许是有什么放心事吧。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干嘛?”她主动靠过来享受着我的抚摸,但又极尽声音中冷淡的质问我。
“没干嘛,就想摸摸你。”
于是我将轻得跟一叠被子似的圣抱在怀中,即使她做出了些许抗拒,但始终没有认真想要从我怀中挣脱,我就这样一边抚摸怀中的圣,一边向要塞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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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大老远的把我们派到这呢?”士兵靠在门房的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雄都正在如火如荼准备大典,而我们俩却被派到了边境?”
她叫巴莉,恩希莉亚总是觉得她很难相处,好像什么事到了她这都是坏事,不过老实讲,这一次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还有一位修女会审判厅的成员,身着黑色的修女服。看上去她对目前所处的窘境都不怎么开心。
恩希莉亚默不作声。她是三个人之中最年轻的,不过她绝非未经历练的新兵。在她加入部队的那两年里,她已经证明自己是一名善战的士兵,刀剑功夫也属一流,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和刻骨的训练,在部队崭露头角,并很快的被军士长提名给天光兵团。
她穿着整套的、闪亮的板甲,所有士兵都是如此。她的盾牌背在身后,头盔夹在腰侧,黑发编成的长辫从肩膀上垂下来。
当地的士兵们站在高耸的飞灰要塞前方,守卫着德萨克的东北边境。这个要塞名不符实,因为整个关口都是用纯白的石料建造的。人们普遍的理解是它得名于附近的灰页岩悬崖,但在这里驻扎的士兵,尤其是那些从南部或者沿海地带来的士兵,则怨声载道地认为这个名字是在说北边那片永远阴沉的天空。
大门哨塔的两侧,白色的石墙向远方延伸。从山峦吹来的微风掀起了一面面三角旗,哨兵们在冷风中保持戒备,风吹向德萨克的雄都,士兵们则望向风吹来的地方。
“希望在神圣的那天,那群未开化的民族不要来捣乱。”修女开口说道。
“野蛮人,”巴莉充满恨意地吐出这两个字。“真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种交谈让恩希莉亚感到不安。她从未亲自对抗过野蛮人,也没见识过战场上的魔法。德萨克非常忌惮北方人的巫术,他们原始地崇拜着古神──应该说是各种古神,只要是与古神相关的人就是可怕的,可疑的。恩希莉亚加入军队以来得知的消息中证明这种恐惧很有必要。
恩希莉亚也同意,他们在别处能派上更大用场,但战友们言语中的狠毒让她感到不适。
“要我说,他们全都该──”巴莉话说到一半,恩希莉亚突然打断。
“注意。队长回来了。”
身材敦实的队长正迈着敏捷的步伐向他们走来。一个带着罩帽的男人与他并行。
“跟他一起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恩希莉亚说。
两位士兵整齐地立正站好,迎接他们的长官和他神秘的同伴。修女仍坐在一旁,她并不服从于这位队长。
“行了,都听着,”队长说。“你俩肯定都想问,审判者在上,凭什么把我派到这么远的地方。”
队长的眼神在两位士兵间来回审视。
“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受皇命要前往暮法森林,我们的任务是护送这位大人安全前往森林深处。”
护送任务?
对恩希莉亚来说,这个任务也显得出奇地平凡。但她和其他士兵一个字也没说,全都坚定地目视前方。
“保卫这位大人的工作是你们的首要任务,”队长继续说。“如果大人在我们的保护下伤到了哪怕是一根头发,也德萨克荣誉的污点。他的评价代表着我们国家在整个世界的形象,我们不能容许尊严受到任何损害。祖国期待着我们用荣誉、优雅和善意完成这次任务。”
队长的表情又坚毅了一分。“再次强调,这位大人的评价代表着我们国家在整个世界的形象,绝不容有任何闪失。”他补充道。
恩希莉亚和巴莉作为德萨克的士兵训练有素,最后这番话引发了她们包括那位修女在内的崇高敬意,但希思莉亚感到了自己和其两位的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
队长伸手示意身边那位没露面的同伴,他向前一步,撤下罩帽。
恩希莉亚并不确定自己心目中的大人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眼前这个长相平平无奇,身披斗篷的中年男人,与原先设想的形象相差甚远。虽然他来自异乡的长相带着礼貌的微笑,但还是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不像哪个国家的王权,也不像哪个组织的大能。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队长问。恩希莉亚和巴莉都不明所以,那位修女却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身。
“至高典狱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审判庭司阶修女卡洁向您献上最高敬意。”修女十指交叉握胸,把头和腰弯得很低。恩希莉亚从乡下进城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行礼。而她口中的名字更让她吃惊。
至高典狱长。那个将世界从灾厄的危机中拯救的男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而她刚才还在心里给评价他的容貌。她感到自己面颊滚烫,咒骂自己的愚蠢。
在场的三个士兵都单膝下跪,行德萨克最高礼。
“不必行此大礼,”他的声音如惠风般和畅,“我是中央典狱长,受德萨克国王瓦尼斯所托,要前往暮法森林一趟,一路上有劳各位了。”
话音一落,三位士兵便以相同的节奏和姿势起身,站立姿势与原先别无二致。但是恩希莉亚和巴莉的眼中有了溢满的敬佩与崇拜,而修女卡洁则是无比谦卑,摆着祈祷的姿势,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微笑着,礼貌的鞠躬致意。
“那就……启程吧。”队长说,“你们两个,一定要保护好典狱长大人,另外记住,这次任务要秘密进行,不准声张。”
“遵命!”二人敬礼。
随着队长向卫兵发令,大门缓缓打开,铰链在重量的拉伸下发出呻吟。铁栅吊闸升了上去,铁链碰撞,门外的巨大吊桥慢慢放下。随着一声雷鸣般的闷响,吊桥落地。阳光从门口流淌进墙内。
很多疑惑留在恩希莉亚心中,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物只有两个士兵和一个审判庭的修女护送,前去暮法森林的目的是什么,在那里有什么等着自己。但她没有让这些问题拖慢自己的脚步,一个合格的德萨克士兵在思考之前要先听从命令,因为她知道,答案永远会在行动中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