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到站了。我看了一眼荧屏，离公寓还有五站路。
我焦急地在车厢内跺着步。车厢内空荡荡的，走过四五截都只有我一个乘客。
“等一等！”
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有个矮小的影子一边大喊，一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就像在赶早班车一样。
来人身着中世纪风格的古怪黑兜帽，身后却拉着一个颇具现代感的硕大拉杆箱，看起来就像万圣节扮鬼捣乱的小孩。
我满脸惊愕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乘客。而她在跑入车厢后，气喘吁吁地扶着自己的拉杆箱。
她掀开兜帽，抬头发现了我。
“小林？！”
我望见了那对绯红的眼睛，里面惊愕多于愤怒。
“埃——”
我没法假装这是次平常的邂逅。眼前的家伙，就是那只我不小心惹上的吸血鬼，而且刚刚疑似威胁要毁掉我的公寓。
背后，车厢的门关闭了。
“你......”她咬牙切齿地望着我，精致的五官缩成一团。
“嗨，呃——”我招了招手，挤出一个微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该在车厢里打一架吗？像动作电影里那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的拉杆箱里装着什么？你是要搬家吗，这么晚了……”
对那件事我心存惭愧。
我承认我处理的并不好，但容我稍微辩解一下——首先，在猎魔人的培训手册上，他们说吸血鬼是极度邪恶和强大的生物。
而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种生物！
所以在她敲开我家大门后，我不敢给她还击的机会。在她反应过来前，就将她麻醉了。
在我来到那辆改装房车上，看到满冰箱的血袋和散乱的纸币后——那实际上不算很多，都是些一块两毛——更是出离愤怒，发誓要将罪恶化作烈焰。
其次，她声称拥有的执照，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骗局——它颁发自“卫生暑”，这三个大字就明晃晃地印在执照的右下角！
埃莉诺苏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在被焚毁的房车中找到这张执照。它被良好地装裱在耐火玻璃中，并未因大火毁坏。
她轻轻拂去上面黑色的灰烬，将它拥入怀中，并给我看上面的文字。
我现在明白了，她也许是在试图融入人类时被假证推销机构骗了钱。但那时她如此笃定那是真的，我只当是死不悔改。
“你最近……怎么样？”
我不是故意的，但显然，这句话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没有家了……一切都被你毁了！”她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拉杆箱的扶手。
她的脸色很苍白，很虚弱，跑两步路就跟要了命似的，看上去很长时间没进食了。
“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自那以后我也不怎么好受。两个月里我简直一个委托都没能完成！”
多亏有她缠着我“帮忙”了。
这有时也怪恼人的，但我不想一切发展到一方不死不休那种地步。
所以我还是将当初楚先生的钱全部给了她。导致我交完这个月的房租水电，卡里简直一分钱都不剩了。
这些钱，勉强够她开始新的生活？
听到自己的仇敌过的不好，她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些。
“哼……我说过要让你也尝尝一贫如洗的滋味……”
她露出虚弱的笑。
我无言。即使她什么都不做，我也能理解这种滋味。她的出现更令这几个月雪上加霜。
再持续一阵，甚至就要在失业边缘徘徊了。反正这一行也不太景气。
“对了，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我想岔开话题，“你要我快点回去，为什么——”
“——今天，要让你无家可归！”她终于恶狠狠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你烧掉了我的家......我一定......也要你尝尝......”
“你想干什么？”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想到会提前撞到你......那就在这里摊牌吧！”见她站立不稳，我不得不扶她坐上两侧的座位，“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烧掉！”
埃莉诺嘴里说着可怕的话，连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座位上的她缩成了小小一团，让人很难当真。
“听着......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尽力去弥补了。”这一刻，我就不觉得她是认真的，“但你听好了，不管你是不是被人骗了，那张执照是假的！”
“这对人类而言也是重罪，更不要说你——呃，万一他们发现你是吸血鬼。”
法律和天赋人权，可从没人会对魔物们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融入人类。
我望了望那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
“所以别再说那些可怕的话了，比如烧掉我的公寓。”我坐在了她身旁，“我猜，你其实是要搬进那栋楼对吗？”
那确实是全市数一数二便宜的公寓，她最终会选择在那里定居，也不算太意外。
“那我们以后，就好好当邻居吧！”我拉住她那只软塌塌的小手，“你不要给我的工作捣乱。我也好慢慢弥补你，比如带你认识靠谱的人类朋友，行吗？”
“......”她低声说了什么，声音太轻，我没能听清。
“你说什——”
地铁的运行一向平稳，但也许是操作系统疲倦了，在停靠时急刹了一下。她那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箱因此倒在了地上，拉链爆开来。
我得以看清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你？！你不是在开玩笑！”我被惊得跳了起来，“你怎么过的安检？！”
里面满是塑胶炸药。箱子早就不堪重负，而那些肥皂一样的塑胶块此时迸射出来，散落满地。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从散落一地的肥皂中捡起一块。
“你冷静点！”这下我真的心慌了，车门已经再次关闭，地铁驶向了下一站！
我很想冲过去将她扑倒，但她的右手已经唤出了一个火球，时间来不及了。她看上去已经饿了好几天，无论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都很差。
“你冷静点。”我试着稳住她，“你打算怎么收场呢？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埃莉诺真的很恨我。
“你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她将肥皂扔进了右手掌心的火焰，脸上的微笑有些癫狂，“死吧！”
......
这件事有个闹剧般的结尾。
在她将炸药扔进掌心的火焰后，我本能地用双臂挡住脸颊，可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我挪开双臂，还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是面前那个右手冒着火的少女提醒了我，我们还在那辆地铁上。
我注意到，她掌上的“炸药”正在熔化，变成了一滩液体，从指缝漏过，滴在地板上。
她也很惊讶于“炸药”的反应。正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右手。
“我说你怎么过的安检，我还以为他们玩忽职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