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书院内，一群先生围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吵着今年有关生源的各种事宜。
其中一人说道：“山长去京城送洛神图这么长时间，现在怎么还不回来？这在拖下去，好苗子都被玉门抢光了！”旁边又有人接住他的话头，一拍桌子说道：“就是，好学生就那么几个，他要是不回来，咱们还没办法定条件。到时候被抢走了，我看山长心不心疼，磨磨蹭蹭这么久。”
另有一人安抚道：“你们急什么？昨日放榜，咱们就已经跟那孩子表示过。明日山长回来，咱们再过去，一点都不耽误。”
“明日明日，谁知道这两天会生出多少变化。还非得巴巴地去送洛神图入京，养出一个好学生，不比重新回到朝廷当闲职要强？”听到安慰的话语，有人低声嘀咕道。
原来自从颜思弓听从张院士的建议，召集两院先生、教授共同商议后，就有人提出洛神图的秘密应该速报朝廷，并由颜老相公具折痛陈利害，也省的因圣人悬而不决，那帮子贯会看脸色的在把送图之人捏造罪名下狱。
但颜老相公只要具折入京，朝廷肯定会加以封赏，赠予官位以示表彰。
这就是实权宰相的力量，哪怕已经乞骸骨归乡，但人脉故旧、威望关系却依旧能帮他做成想做之事。
玉门鹿鸣两院的先生教授绝大多数都是进士出身，但因故不愿继续为官，这才在阜县成了一位先生，就如杨翀，他本是一州法曹，与上司因案件发生分歧后愤而归乡，随后被鹿鸣吸纳。
但关键这些进士出身的人，都不是很想重回朝堂，有这个意愿的，就只有鹿鸣的山长裴渡。
说来也是巧，当日王九渊谢鸣珂两人去典当古画，伙计们虽然询问了他姓甚名谁，但两人报出来的名号或是小名，或是化名。今年院考报名开启后，裴渡还仔细看了一圈名单，确定没有他们俩的名字后，果断去了京城。
直到现在，这一圈的鹿鸣先生都不知道，典当洛神图的王六郎，就是院考第一的王九渊。
这些先生又商议了半晌，也没能拿定该用什么样的条件来招揽王九渊。
书院挑好学生不假，但好学生同样也挑书院。
阜县这地界，顶级的书院不止又鹿鸣，玉门、县学也都虎视眈眈。前几年玉门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花了多少代价，居然能让隐退的老相公重新出山，狠狠地抢走了一波好苗子。
“你不提玉门还好，一提玉门我就生气。”一位昨日去过王宅的先生气愤道：“你是不知道，玉门那个山长都知天命的年纪，居然亲自带着贺礼到场，还当场许出了银票，说甚么这就是玉门的规矩，不论将来去哪个书院，这笔教化银都会给院考优异的学子。啊我呸，怎么就不见他们给种金柏、周昱暇呢。怕不是王八蛋里先出臀！”
“啥玩意？”
“新规定！”
“你也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又有先生无奈说道：“王九渊的贴经墨义策问我都看过，不仅是好苗子那么简单。就他关于北荒战事的文章，完全可以作为一道折子上奏，只要好好培养不止进士，连状元都有可能，搁我我也得想办法，反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书院招揽学生，除了免束脩、给奖银这些银钱方面的条件外，还有一点就是拼先生。
先生的人脉和名声对学生同样重要，先帝朝有桃李满天下的阁老，他的学生无论走到哪一处，都有师兄弟、师姐妹互相帮衬，即便素不相识的封疆大吏，在听到是这位阁老的弟子后，也都会奉为上宾。
如今玉门的山长入场，想法昭然若揭，他们这些先生拿什么争？
许久之后，才有人说道：“先别说这些问题，你们谁去裴府一趟，催催山长抓紧回来。”
常平巷王宅内，谢鸣珂看着礼盒中的书籍木剑，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身旁已经愣了半晌的王九渊，戳了戳让他回过神后郑重问道：“王六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九渊轻轻摩挲盒中的东西，木剑的剑格处刻着太极图，剑身上的桐油见证主人过往，显得斑驳；书的封面没有标注名称，其中部分书页更是早已发黄。
他挪开手，稳了稳心神，反问了谢鸣珂一个问题：“是玉门书院派人送过来的？”
谢鸣珂摇摇头，说道：“是颜府的人。”
把洛神图送到书铺后，她想过很多种情况，知道颜李氏会与丈夫颜思弓讲清所见所闻，知道玉门、鹿鸣会为了争抢王九渊会各显神通，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惊吓。
鹿鸣书院开出的条件是免束脩、免杂费、每年补贴二十四两；玉门与之相比，也不过多了一张三十两的银票。
可面前的木剑书籍与两院条件比起来，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因为书籍上的名字，写着颜思弓；因为木剑上所刻的道号，是颜李氏刚入纯阳宫时的道号。
威望年长者将自己的心血和旧时意义重大之物赠与晚辈，只会有一个含义——
传我衣钵，授尔其道。
谢鸣珂从来没想过，曾发下誓言坚决不收徒的颜思弓，会在十余年后为了王九渊破誓，送来这样意义重大的东西。
现在的情况，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
是鹿鸣，还是玉门？亦或是成为颜思弓的衣钵传人。
选了鹿鸣，那么王九渊应该会按照史书的轨迹成长，裴渡会成为他的先生，等到他入京赶考，裴氏女会成为他的妻子，随后下放地方，调任军旅，晋升御史中丞查察大案，最终累积功劳化为权相。
选了玉门，王九渊会有一张因师出同门的关系网，这张网上的所有人会同气连枝，结成乡党，会成为他扶摇直上的东风，但同样会成为他的掣肘。
若选颜思弓，成为他的传人，这一切都会是未知数，他会没有同门的帮衬，没有岳家的助力，谁能知道将来的仕途会变得怎么样？
谢鸣珂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
王九渊犹豫了许久，拿起了木剑和没有署名的书籍，随后看向谢鸣珂，认认真真的说道：“颜老相公为官四十余载，从没有违背过他的初心。”
谢鸣珂同样抬头看向他，说道：“颜李氏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女侠。”
“鸣珂，我想去颜府一趟，见见他们。”
——第一卷•潜龙勿用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