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熏风中总是带着几分燥热。让人心神不宁。

贺妈妈在家中烧好热水,将前几日买回的公鸡熟练地宰杀拔毛。今日是县衙规定的各书院放榜时间,看看这天色,想来儿子已经看完榜,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这做好一应的炒菜,催促丈夫道:“你快过去把儿子接回来,我现在就把公鸡下锅。”

躺在床上的丈夫听到这话,也不顾在坊市中站了一天的劳累,爬了起来穿好衣裳出门不提。

阜县的放榜时间和院考的规则不同,院考的时间、地点由各书院自行决定,但放榜时间却是由县衙统一规定下来的,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就是便于管控前来凑热闹贺喜的人群,以防时间过长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

她丈夫出门不长时间,外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贺妈妈在厨房里应了一声,走了出来,本以为是丈夫接到儿子回来,开门一看才知道竟然是胡大娘,左手提了油纸包,看起来像是小食点心什么的;右手拿了几个相当考究的礼盒。

贺妈妈见是她,急忙把沾满污渍的手用抹布擦了擦,才过来笑呵呵的迎客道:“我说今天窗外怎么有喜鹊叫,原来是贵客临门。”

把人领进正堂后,又忙里忙外烧水泡茶,看的胡大娘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到这坐坐就走,家里还有一堆事等我。”

贺妈妈不由分说,摁着她坐到了凳子上,又招呼道:“都这个时辰,家中能有多少事,留下吃个饭再走也不迟。”随后又去后厨中拿了点瓜果梨桃,用盘子装了:“等会我家那两个回来,让他们去你家送个口信,一起过来吃。”

见她这番殷勤的招呼,胡大娘更觉得自己尴尬了起来,把东西找个地放下后说道:“我就是来这跟你说几句话,你家小儿子今天放榜,想来肯定是榜上有名的人物。我前两年得了一套笔墨砚台,权作祝贺;又顺路给你闺女带两套胭脂水粉,并零食小吃啥的。”说完,便依次把几个礼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套成色极好的笔墨砚台,至于胭脂水粉和几包零食,也都是街边商铺里的东西。

贺妈妈见她拿过来这么重的礼,不像是庆贺的礼节,更像是过来赔礼道歉。于是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问道:“这是怎地?那两个小孩是说不行,不让我回去?”

她咬着牙说道:“实在不中,我就过去给他们赔个礼作个揖,这是多大的事还能让他们现在都记仇。”随后又抱怨道:“也不知道他们父母是怎么教的,斤斤计较!”

她这一通发泄完了,才对着胡大娘说道:“要不等咱们两家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王宅走一趟?我赔个不是,你帮忙在中间斡旋斡旋,把关系利害都说给他们听,也省的你还费劲巴力去帮他家找人。”又把桌上的瓜果往胡大娘面前推,口中说道:“我这刚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脏,就当是自己家随便吃,别拘束客气!”

胡大娘见推脱不过,就近拿了梨说道:“贺姐,我不是不帮你,现在是真的没办法帮,我今天去,连俩孩子的面都没见到....”

她看贺妈妈还是一副“你就是不情愿”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俩孩子中那个大哥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玉门鹿鸣两院院考具是头名。我今日赶早过去,整个院子早就被差役护起来了,跟旁人一打听才知道,里面县令县丞博士等一干老爷都在堂中做客,还有裴家、张家、杨家这些能叫出名的富户都亲自出面送了大礼,外面投奔的、还有其他大户送过来的下人,长相个顶个的出挑,还不要月钱。哪还能看上咱们.....”

说完把裤腿往上一撩,让贺妈妈看的清楚:“你看我这站了一天,青筋都鼓出来了,还是进不去门。”

她这一番话直接让贺妈妈傻了眼,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扯出一句:“玉门、鹿鸣都中了?还都是第一名?你莫不是在诓我?这这....这俩书院是那么好考的?”

胡大娘白了她一眼:“我骗你作甚?趁着天还没黑,咱俩去王宅走一趟你就知道了,院中的贺礼都快堆成山了,门口红绫应该还在系着,就我回来的时候,还有人提着贺礼在往那赶....”

她说着说着又感慨道:“真不知道那家哥儿脑袋是怎么长得,据说试卷上的所有题目,都是全对没一道错的,做出来的文章就连从京城退下来的老宰相都连连夸奖,以后这能耐不得上了天去。”

说完她看一眼还在发懵的贺妈妈,又叹息道:“你说你也是,当日跟他们争什么脾气,现在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你还直接辞了。之前我送到他家的那个小丫头,多少主家都摇头说不要的,现在都被调教的跟官家下人似的,有模有样,今天不要小丫头的那些主家,都上赶着求她开个后门见上一面。”

胡大娘说的是天花乱坠,但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当日把贺妈妈引荐到王宅,只是想赚些中人钱,至于后面因为拿捏主家被辞退这种事,她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无关紧要。

可如今又不一样了,王家大哥儿得了两院头名,那些等闲难见的大儒今日竟纷纷都坐在了堂上,她们这些普通人家就是在富贵发达,也没个机会能结交到这些进士出身的存在,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不知道这些人为了争学生入门读书,还能开出那般丰厚的条件。

之前心心念念儿子读书这件事,现在他们飞黄腾达,自己又跟他们打过交道,能留下一两分面子,过几年说不准就得求他指点孩子读书一事,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说开,以后人家问起来怎么办?

说开了还有一个好处,省的贺妈妈再让自己当和事佬,去说和他们两家的关系。

胡大娘边说边算计这些事情,贺妈妈听着却像是一记又一记的重锤,顺着耳朵砸到了心口,传递到四肢百骸。

没一处不是疼的。

当时她想拿捏谢鸣珂,还扯出了秀才家这个事,可现在人家哥哥成了两院第一....

她不是不懂玉门、鹿鸣两座书院的名声,都说进了这俩书院中的一座,就相当于半只脚进了天子明堂,可现在两座书院他都进了......

贺妈妈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送走了胡大娘,庆幸丈夫和小儿子没听到这件事,正苦着脸要关门时,却见丈夫和小儿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小儿子眼神躲闪,丈夫一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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