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妈妈在听了丈夫的话后,别扭了两天,实在是忍不住王宅的好处和工钱。
找了夕阳落下近黄昏的时间,去街上卖肉的地方切了块好肉,又买了几样点心,想着这个时间,胡大娘这个牙人应当已经无事,才拿着这些东西上了门。
胡大娘开门见她手上拿了这些东西,侧身让她进门后,笑着拒绝道:“又不是逢年过节,来就来呗,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又向屋中喊道:“儿子,把那李子洗洗,你贺姨来看你了。”
贺妈妈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才笑着说道:“这许久没过来,今天有时间.....”
胡大娘只觉得莫名其妙,两家又不熟,扯什么许久没过来?不过还是礼貌说道:“害,我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家里,以后早点过来,好歹一块吃个饭。”把东西换了地方招呼道:“过来坐,咱别站着。”
贺妈妈就着话找了凳子坐下,接过话茬继续说道:“之前也想着早点过来,但手头事儿多,实在抽不开身。你也清楚,我家小儿子这几日下场,光是忙活他就得花上不少时间;我又接了几个厨房的活计,大丫头过两年就要嫁人,得挣点钱攒攒嫁妆。里外都忙得很,这不今天有空,过来找你了吗?”
胡大娘听她这话,好像还有点其他意思,不过没说破。她笑了笑,假装没听懂其中意思,把李子往贺妈妈面前推了推,又倒了杯水,推到了李子旁边,才慢慢说道:“你家小儿子有本事,年纪轻轻就能进得了那等好书院,这今日下场,说不准就考出个什么名堂,这以后不就有出息了,现在苦点累点,将来会甜的!”
两家交情一般,胡大娘也不想猜她话中的意思是什么,于是说了几分恭维话,让人开开心心走了就好。可这一回有些奇怪,贺妈妈虽然笑了,但笑的并不走心,眉眼依旧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胡大娘见她样子,明白事情躲不过去,索性给了她一个台阶,问道:“你今日赶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话白天人多抹不开说?”
贺妈妈就坡下驴,拍大腿说道:“上次你不是给我找了个厨房的活计?两个主家都是小孩,没有大人的那户。”
胡大娘一脸茫然,心想最近哪有主家都是小孩的?于是惊诧地说道:“主家是小孩?这最近哪...你说的是王宅?那是一月的时候,怎么了?”
贺妈妈看她反应,心中“哎呦”一声,就知道有戏,眉头也舒展开来,如聊家常一般把整件事掐头去尾说了一遍,里里外外的责任推到谢鸣珂身上,把自己洗的白白的,说道:“也怪我这脾气,想做的事是为他们好,结果就忘了他们几个孩子,哪能考虑的这么周全,一时起了矛盾,就互相翻了脸..”
说话的功夫又瞟了胡大娘脸上的表情,又继续说道:“你说我跟他们置什么气呢?前两日被当家的说了一顿,我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最近那几个孩子怎么样?要不我赔个不是先回去,也让他们省省心。”
她看胡大娘的样子,王宅应该没跟她说找新厨子的事情,若果真这样,自己应该还有几分可能回去,于是郑重了起来,等着胡大娘的下文。
胡大娘做牙人这么多年,大事小情各种经验数不胜数,听完这番话心中也猜出了七七八八,总而言之就两种情况,要么雇佣拿乔欺负主家;要么主家给雇佣各种穿小鞋,依照她对那两个小孩的了解,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那两个孩子好说话不假,但心里都有主见,未必比咱们这些大人差多少,我做不了他们的主,只能替你探探口风,至于能不能回去,我尽量。”
有了胡大娘这番承诺,贺妈妈心里踏实不少,口中奉承道:“你心思活络,哪像我这般憨直,肯定能把这些事都办的漂漂亮亮的。”又起身说道:“前些日子我家得了几个黄梨,卖的人说在阴凉处放几天就彻底熟了,到时候蘸盐吃特别香,赶明个我给你拿过来两个!”
胡大娘也起身笑着送客:“这可好,借你们的光,我家也能享享口福。”
两人边走边聊了几句,送到门口后贺妈妈直接回家,日日候着胡大娘这面的消息。
胡大娘从得了委托后等了几天,也没等到王宅有人来寻她说再找厨娘一事,反倒等来了贺妈妈那里送来几个黄梨,嘴上说着不着急,话里话外却都是让她去问问的意思。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更别说两样都占了的胡大娘,只能找个清闲日子亲自去王宅一趟,套一套对贺妈妈的意见看法。
这对兄妹来阜县的时间不长,但买房买人可谓十分痛快,胡大娘在他们身上得的好处是真不少,想着这次上门并非有什么委托,两手空空的过去感觉也不是太好,于是先进了坊市,打算选几样做礼的小吃。
她找了个成色还可以的铺子,让伙计包好几样糕点,就听见街上传来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声音,向屋外看去正好有一队舞狮的经过,后头的杂耍班子腰上都系红绸,十分喜庆。
胡大娘看了会热闹,跟着街边人群起哄拿了几枚喜钱,眼看队伍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才回到店铺,摸出钱来边结账边问道:“这是哪家铺子今儿开张?搞得这么喜庆?”
伙计递给她包好的零嘴,数好钱后说道:“听您语气,应该是咱们阜县的本地人,可是近几年家中没有入学的人?”
胡大娘被这话说的一愣,算了算日子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书院放榜了?”
伙计羡慕的点点头,说道:“今日卯时放的榜,那家铺子是干白事生意的,他儿子中了志林书院,取学子六十人,考了二十二名。往日这一家都是挂白扎纸,今天走了大运,终于能穿红舞狮了。”
胡大娘拎着点心出门,也跟着人群走到了那处铺子,忍不住感慨道:“真是好运气。”
她和丈夫做的都是下九流生意,一年到头也不少赚,可这差事并不体面,还总受吏员里长的窝囊气。
前些日子小儿子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居然还学起他们这群大人做买卖时候的场景,着实让她吃了一惊,随后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几天她就跟丈夫商量搬家的事,跟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多了,也明白了很多道理,她儿子决不能像贺妈妈家的那般,读到现在还一门心思去做手艺!
等以后把家搬出那条小巷,先送孩子去学堂开蒙,能识文断字后在想办法搬到书院旁边,她就不信耳读目染之下儿子还能像现在这般,干什么都有做生意的影子!
解元进士这等她不敢想,在她看来这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奢望;但万一儿子能中秀才,虽然该缴纳的税款一点不少,但哪怕带着这个头衔去经商,也绝不能再让他涉足下九流。
胡大娘拿定主意,带着小吃前去王宅这一路上,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家披上了红绫,每家门口都有不少人围成一团,纷纷拱手道喜。
主家图喜庆,就像白事铺子那般,只要是前来贺喜的均有喜钱可领;而贺喜的人群一般又依照书院名声大小分成几个档次;像志林这种普普通通的是一个档次;曲林这等有些名声的又是一个档次;而最高一档,自然是玉门、鹿鸣、以及县学那几个好班级。
胡大娘看了一路,也凑了一路热闹,更是对于搬家一事下定了决心。等转到王宅那一条小巷时,原本的偏僻早就被贺喜声取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胡大娘在人潮中被挤了半天,终于找到另一条能通往王宅的小路,往前走一段才发现这里也放了鞭炮,火药味夹杂硝烟气,弄得整条道路都是。
胡大娘根据以往经验,走出这条小路前面就是王宅门口,正想着怎么开口时,才发现原来这人潮的尽头就在王宅,把整个院门围的水泄不通。
她揉了揉被硝烟熏疼的眼睛,又绕着人群走了一圈,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三个月前经手卖给王九渊谢鸣珂的小院。
站人群中等了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便拉住身边凑热闹的人,大声问道:“这家主人是做了什么?怎地有如此多人前来祝贺?”
被拉住的人上下打量她几眼,说道:“不是祝贺,是来送礼。”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油纸包:“你拎着这点东西,还是改日再来吧,现在屋里的人,都是在县里能叫出名号的,咱们这些普通人,今日还是看个热闹,就别想着进门喽!”
胡大娘听完这话,有了几分猜测,却仍旧追问道:“难道这里头的人,考上了玉门、鹿鸣其中的一座?”
旁边立刻有人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中满是炫耀:“考上其中一座?妹子实在不敢想,这屋中的年轻人可谓文曲星下凡,玉门鹿鸣两座书院山长出门放榜后连院门都没进,众人纳闷,上前一看才知道,这小院主人王九渊今年虚岁十一,作出的学问拔得两院头筹,惊得县衙一干官员、并其他几家家主大儒皆来庆贺,就连维持秩序的差役都跑过来沾喜气,小老儿我在这周边住了三十多年,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