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渊跟随人流,一言不发地走出考场。

考场鸣金收卷后,许是受了卷子本身的影响,他心中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有怒火熊熊的愤懑,有失去家园的难过,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今日这场考试,他自觉已经把全部实力都发挥了出来,要是放在平常或是其他书院的院考中一定是十分满意的,可今日鹿鸣书院的这些题目,着实让他难受。

走出考场一段距离,王九渊听到了脆生生的一句:“王六哥,这里。”

谢鸣珂坐在摊位中仔细分辨着人群,尤其在知晓了鹿鸣书院的考题后,更是担心他要钻牛角尖该怎么办,好在担忧的时间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距离不远的王九渊。

她喊了那一声后,就看见王九渊放慢脚步四处张望,直到视线汇聚在一起,他脸上原本的疲惫和迷茫迅速如春风拂过的寒冰一般,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疏阔明亮的笑容。

这样的笑,自从破庙到现在,谢鸣珂还是第一次看见。

加快脚步的王九渊不一会就走进了摊位,言语间半是抱怨半是心疼的说道:“之前不是说等我进场就回家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谢鸣珂“嘿嘿”一笑,巧妙的绕开了这个问题回答道:“想着你今日要考一天的试,不一定会有什么胃口,我特意准备了一些清爽的吃食,王六哥先吃一些填填肚子,等回家还有一顿大餐呢。”

话音虽然落下,手却没有停,王九渊盛粥的碗很快被谢鸣珂这东一筷子西一勺的装满。见谢鸣珂丝毫没有提及今日院考的情况,他也就明白了这份心意,再加上实在是饿的不行,很快就着桌上的吃食小菜消灭了大半锅粥水。

等两人到家的时候,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刻。谢鸣珂也不在催促他温故知新,反倒是调配好了一盆加入各种药材的热水,让他好好沐浴一番。

王九渊这一天还没觉得自己累,顶多就是有些倦意,可在桶中好好泡了一番后,四肢躯干的困乏居然一阵接着一阵涌了上来。等从桶中出来,还没来得及绞干头发,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只是在这万年灯火中,有的人疲倦睡去,有的人长吁短叹,估计今晚是睡不着的。

阜县城南的小院内,贺妈妈推门进屋,从篮子里掏出几样剩下的饭食,少许的油盐酱醋,放到灶台边上。

盯着这些坛坛罐罐正想的出神,自家丈夫肩上挑着担子,手上还拎着一条鲤鱼、一只公鸡进了厨房,向她喊道:“那口子,别杵那跟个杆一样,过来接下东西。孩子明儿下场,今晚吃顿好的,改善改善伙食!”

贺妈妈忙不迭的起身,先接过丈夫手中的几样食材,又帮着他拿下来肩上的担子,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当家的,之前胡姐给我找的那家,前两天让我给推了。”

男人没停手里的事情,趁着捯饬的空档说道:“哪家?胡姐给介绍的,是说就两个小孩的那家?不是说那俩小孩给钱给的痛快、又没啥话吗?咋还推了?”

贺妈妈将整件事的因果关系都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忍不住说道:“我也没想到这几个孩子鬼精鬼精的,就是提了一嘴以后由我买菜,谁能想到那个最小的女娃娃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都没留情面,明明之前还挺好说话的。”

男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贪,不贪那点东西哪有这么多事。这事以后也别说了,传出去怪丢人的,以后跟胡姐在唠唠,就说时间错不开,小孩那家推了,再让她找一家就是了,好歹不能把贪东西这名声传出去。”

贺妈妈心中也有些后悔,他家中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大儿子早早就跟人去大城学手艺,最近几年才开始往家里补贴;小儿子出生后,本来也是想着等大一点,读完坊间开蒙的课程后,也让他跟着谁去学门手艺,以后好歹能养活自己。

毕竟开蒙识字这个事是朝廷的明文规定,也不用老百姓花几个钱,能写点字看懂信也中。

前两年大儿子回家过年,知道这件事立刻拍着胸脯说小弟的束脩交给他来承担,不论怎样都坚决不同意小儿子跟他走上相同的路。夫妻俩干脆一咬牙,就供了起来。

也不知道小儿子是读书没天赋还是怎样,读了好几年也没读出个名堂,后来托人走了关系,才把小儿子从开蒙的学堂送进了一个不太出名书院。每个月光交书院的束脩就足够两人喝一壶的,更别提那笔墨纸砚,墨义经史的花费。

除了这些,逢年过节还要给托关系的人多多送礼;教小儿子的先生也要意思意思。仔细算下来哪方面都没法节省,更别提再过几年,大儿子要说亲,大女儿要嫁人的事儿。

还有小儿子现在读的书院,没法教授太多,因此进学一段时间后就得往其他书院考,县学虽然不论院考好坏都能进去,但分科定级也要看成绩。

就自家孩子这个水平,去县学说不准能变成个什么爷爷样,还是得往其他书院身上想办法。

要是孩子明天考的不行,说不准又是一笔大开销。

当家的每天在市场上出摊卖些零碎东西,一年到头来也挣不了太多;好在自己厨艺不错,能出去找活挣点,之前想着这几家厨房干个一年多少攒点,哪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哪有那么容易。”贺妈妈摇摇头:“这俩小孩钱给的痛快,也不查账,在他家呆着,一斤肉能留下个四五两,家里的油盐酱醋根本不愁。”

说到这她忍不住倒起了苦水:“当家的,你之前说的秀才家,要不是能帮孩子看看作文、多教教他,我实在不愿意在他家做活。男女老少将近二十口人,个个都跟饭桶一样,忒能吃;没个打下手的不说,就连往房里端菜送饭这些本来是下人的活,都要我干。”

“你问下人都去干什么了,一个个上桌扯脖等着呢!我这又要生火烧油、又要端饭送菜,还要准时准点就做上桌!活这么多每个月工钱还只给我三百文,厨房账目更是每天一核对,恨不得有八百只眼睛盯着,可真能看出来是秀才出身,算术真溜!”

--------注:古代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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