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珂是真的被冬雪这个动作惊到了。
好端端地行如此大礼,搞得她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大慈大悲的善事,先把跪在地上的冬雪扶起来,正要开口就听冬雪说道:“冬雪谢谢姑娘和少爷,今日才来过问这些事情。”
“冬雪在这里已经做工两个多月,知道姑娘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亏待什么。只是有关药材一事,若非姑娘问起,冬雪绝不会说出去。”
谢鸣珂愣了愣,悄悄坐直了身子。
“姑娘知道,胡大娘与我乃是同村。不过胡大娘没有告诉姑娘,我父亲是村子里的郎中,家中姐妹虽多,但兄长却只有一个,只是数年前,他和父亲....”
话还没说完,她便呜呜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心事,把谢鸣珂弄得手足无措。
讲真,谢鸣珂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但那基本都存在于前世,也有专人详细问询,拿定主意,自己只需要点个头就好。
真要自己来处理这个局面,还真不是很懂,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安慰一下,先止住眼泪再说。
这就触及到她盲区了。
一方面,前世的下人都是仔细调教好直接送过来的,即便是哭也到不了她面前,更别说各个温柔解语,给一个眼神,她们就知道该泡好茶递过去;要是冷着脸回府,她们也都明白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很多时候都是别人安慰她,自己是真的没咋经历过这个阵仗。
再有一方面,也没谁想让一个先是满身煞气的将军,随后又是冷面无情的判官来安慰人的吧,把别人吓到不哭自己好像更擅长一些。
试着鼓了鼓自己的气势,谢鸣珂总觉得自己是在撒娇,还是息了这个想法。
好在冬雪哭了一会就停了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姑娘见笑了,刚才想起一些往事,没能忍住..”
“你家既是郎中,莫不是缺了些什么药材?”谢鸣珂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是说想家了,若是想见见父母亲人,我可以和胡大娘说一下,让她帮个忙,替你找一个离家不远的地方..”
话音刚落,冬雪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死死攥住谢鸣珂裙角哀求道:“姑娘我错了,千万别把我送回去。冬雪犯过错,但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我有力气,也懂点药材,开垦田地我能干,有个头疼脑热我也能给郎中打下手,就是挑水劈柴,我也能做得。只求姑娘千万别把我送回去,回去了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下场。”
谢鸣珂愕然,哄了一会之后冬雪才抽抽噎噎的止住了眼泪,继续说道:“姑娘,我回不去的。”这才把家中的情况都详细解释清楚了。
冬雪家中本有七口人,姊妹兄弟共五个。数年前大辽水师与倭国在东鲁州的海域开战,战后没能及时清理,就生了大疫。
姊妹兄弟五人中,先是二哥在战场上陨落、长兄虽然从战场上活了下来,却断了一臂。父母听闻噩耗,又染了疫病,这一下母亲便离世而去,父亲从昏迷醒来后,就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天下共和。
这等言论很快就被官府注意到,而此时冬雪的父亲却浑然不觉,而是弃了乡野郎中,转身投入商业,只是经了商后无论干什么,都是亏本,以至于将朝廷下发两位兄长的抚恤金都赔了进去。
随后冬雪的父亲就开始做起了福寿膏。
听到“福寿膏”后,谢鸣珂就全明白了。大辽前朝中后期,福寿膏从暹罗传入,说起来这东西和五石散有些类似,都能让人癫狂,不过也有镇痛的功效,服食时间久了很容易成瘾。
大辽一统后,朝堂明令禁止福寿膏的流通买卖,并为此拨专款禁用销毁这些东西。打那之后,凡是敢私自制作流通使用者,无论身份如何立斩之,子孙后代发配为奴,不受天下大赦。
到这里整个事情就都清楚了,这等滔天大罪,冬雪要是回去就两个下场,一是远走边关,充为营女支;二就是发配苦寒之地,具体去哪那就不清楚了。
反正这俩下场哪个都不好受。
“我阿姊在父亲问斩后,因为姿色尚可,被鸨母买下接入窑中。”说道这里她又哭了起来:“妹妹则是被一个乡绅买下,要为儿子做通房之用;长兄服过兵役,又是在战场上落下了残疾,官府怜悯,开了一张良籍书。只有我因为生的不好,又无一技之长,没人出价。”
“胡大娘于心不忍,就把我领进了城中。但这两年又因为战乱,人头不值钱,兜兜转转去了好几个主家都没能留下。胡大娘把我送到这里之前,我去了找了阿姊,阿姊不知道是怎么了,下体生了疹子,肚子又大了起来,见面就哭诉道,就是死在外面,也决不能进窑子。”
谢鸣珂听完也沉默了一会,她并不是对冬雪这一家抱了同情,而是想到了自己。
如果不典当那块孙家的玉佩,直接进京,估计下场不会比冬雪的阿姊强多少。自己对于容貌方面也有些自信,去京城这一路山高水远,谁知道会不会碰到什么拍花子。
即便是安安稳稳到了京城,就凭孙家恨不得把骨头渣子都榨出来的性格,自己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做一个宴席上供人取悦的舞翎罢了。
“前几日上街置办东西,见到了那里的人,给我带口信说阿姊已经走了。因为得了那些疹子,怕传给其他人,连个全身都没留下,直接在乱葬岗中烧掉了。”说完之后又跪在了地上磕起响头来。
“姑娘就把我买下来吧,把我送到这里之前,胡大娘已经找了好几家,他们都说我难看,不愿意买下来。要是再退回胡大娘那里,就只能移送官府,交给他们发配了...”
无论是富贵人家也好,还是书香传代也罢,选丫头也是要经过仔细把关,先看容貌,在看谈吐、最后则是性情能力。也正是熟悉这套流程,谢鸣珂第一眼就看出来,如冬雪这般模样,能成为粗使丫头就已经不错了。
她们这样的丫头仆役,买主大多是手中有点闲钱,但又不想干些脏活累活的家庭,就如谢鸣珂这般,对于容貌谈吐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干活即可。
给了冬雪一个绝不会把她送回胡大娘那里的保证后,谢鸣珂才回到正堂中跟王九渊说了这些事,感慨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努力往上爬,决不能只满足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