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珂语气平淡,但心中却升起一种悲凉之感。
玉莲教的源头其实要追溯到大辽的前朝末年时期。那时候,民间大疫、财政亏空、世家和寒门互相夺利,谁都不肯放弃、以及当时的道庭中,玉清一脉和上清一脉之间的道法之争。
种种因素,最终在一个王朝的末期集中爆发。先是太平甲子道撼动天下十九州,戮官府、开粮仓;后则是九路边军因中央文党集团对武勋一脉的长期打压,无一遵守天子诏令,甚至还有将军做出了开关投降的事迹。
再到后来,先是太平甲子道遭到严重打击,而道庭玉清一派、太平甲子道、中央的世家大族三方关系彻底曝光,这极大的动摇了民心。辽太祖的父兄,很不幸地被借了项上人头,安抚天下各地。
当时远在北荒的辽太祖听闻噩耗后,随即分发铠甲二十八副,起兵入关。因辽太祖之世家同样掌管九地边军中的一支,一众边军尽皆响应,最终推翻前朝、大破太平甲子道的总坛、还了这天下太平。
可一统后,玉清一脉所谓的义士与太平甲子道余孽勾结在一起,正式组成了玉莲教,并且终大辽一朝,都没能彻底清剿,甚至还在大梁建立后,搞出过不少事情。
有关玉莲教,大辽也好、大梁也罢,都一直在奋力清剿,也曾想办法潜入过内部,想办法摸清了不少讯息。可无论怎样根据这些信息捣毁,玉莲教之高层却自始至终都抓不到。
直到后来重修凉州城,一个周氏宗族的墓葬群被冲开,朝廷才了解到整个玉莲教的架构体系。与之一起重见天日的,不仅有一批古籍字画,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也就是凉州都督周行,卧底玉莲教之中的事情。
当年谢鸣珂读完这段历史后,半是尊敬半是感慨。也因此在仿制洛神图时,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这些东西做入了图中。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另一方面,也算是在这个时代,还他一个清白。
本来她还担心,如果书铺中有人不识货,无法鉴定出来时她该怎么办。现在颜李氏在这,她大可无忧无虑了。
如果不出意外,图中的秘密被送到京城后,官府为了颜面,可能不会当众表彰什么,但私下里给足钱帛、开个方便之门是肯定的。
等到王九渊在阜县完成这里的学业后,北荒方面估计是万事已定,该有的衙门也都会重新运转。届时两人过去重新定契,他在考取北荒州学,之后有关学业功名的事情自己就不必担忧了。
前世的《辽史》中记载,王九渊十八岁金榜题名,糊名除开的时候,天下震惊,大辽乃至整个科考历史中最年轻的状元郎自此出世,以至于史书上都说当时的状元游街是真正的万人空巷。
但历史上的王九渊,恩师毕竟是裴渡,说不得给了他多少拖累。如果能让他拜入颜思弓的门下,没有那般拖累,想必会走的更远。
谢鸣珂还在这里绞尽脑汁的筹算,但拿着洛神图回到颜府的颜李氏,所引出的变动,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阜县,颜府。
已经乞骸骨的老相公和妻子一同打开了洛神图,百年前的秘史伴随着画卷层层铺开,纸上的文字触目惊心、却又那般的一往无前。
颜思弓颤抖着抚摸过凉州总兵的印信,由掌渐渐地紧握成拳,午后春日的阳光洋洋洒洒地映照在屋中,抚平了他心中那点凉意后,又缓缓地舒展开来。
“让一个明君认错,很难。”老相公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尤其这位明君的是非功过,早已盖棺定论。”
“是非功过、盖棺定论,是后人的事情。”李国娘知道丈夫在忧虑什么,继续开解道:“可无论如何,这些社稷民生之事,不能拖。”
两位老人都明白这幅画中的东西,如果上报到朝廷会如何。当今圣人性情有些过于温润,但唯独对在祖宗家法这方面却是奉为圭臬。而朝堂上,长公主一党和宰相一党肯定会就此事互相攻讦,还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只怕自己,到时也难独善其身。
颜思弓闭上双眼,权衡了利弊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李国娘:“既然如此,只怕以后夫人与我,都不得安宁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幅画卷,夫人是从哪里得到的?”老相公有些好奇,发问道。
颜李氏想了想,先是从裴家书铺的清晨说起,又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才详细讲述了谢鸣珂和王九渊的过往经历、学识考答。
颜思弓听完之后,静默了许久才喃喃道:“这等惊天之作,若非这两个稚子,只怕依旧会继续尘封下去,不见天日。而听夫人所述,这两名稚子的学识诗赋,倒是有趣。”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当年已发下誓言,今生不在收徒,还是不见为好。”
颜李氏斜着眼瞅了自家丈夫一会,想了想唤来了下人,吩咐道:“过几日你去城西王宅,请两位小友过来,想来他们手中应当不止师祖这一幅真迹。”
两位老人还在屋中就着见与不见的问题互相大眼瞪小眼,可城西王宅之中,谢鸣珂洗漱完毕,半靠在窗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王九渊所做的各种文章。
她越看越惊讶,直到整篇文章读完,才抬头仔细打量正襟危坐在书桌边的王九渊。
王九渊正仔细摘抄各路经史子集的注释,半晌之后摘抄完毕,想起身舒展时便对上了谢鸣珂这道宛如打量奇珍异宝的目光,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说罢,细细检查了自己一番。
谢鸣珂不语。
她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天才。
在阜县安家已有月余,之前考量王九渊时,他的文章诗赋都太过于显露自己,字里行间也颇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无论是哪方面的题目,最后成文总是有些尖锐。
可看今日之文章,风格已经大改,以往的愤世嫉俗都已经消失不见,如果是做一个对比,她觉得应该没有几人能分辨出来,王九渊之前的诗赋,和现在的诗赋,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其中固然有教习的功劳,但更多的也是个人天赋、经历、秉性所致。
如果让一个寻常学子有王九渊这般的经历,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即便是在因材施教,谢鸣珂也不觉得这名学子会像王九渊这般,能够轻易改变自己的文章风格,做到收放自如。
更何况,前世她又不是没读过王九渊年少时期的文章,和现在做对比都已经是判若两人,其他学子又会怎样呢?
“如果我是颜李氏,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入我门下。”看完整篇文章的谢鸣珂心中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