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谢鸣珂、王九渊两人发表什么意见,旁边的裴渡就直接跳起来说道:“师母,此事不妥。”

李国娘瞟了一眼他,裴渡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许失态,悻悻说道:“师母,我这里毕竟是书铺,并非拥有完整保存体系的宝苑,这画作若是有了些许损伤,两位小友又如何能接受?”

这边裴渡极力否决李国娘的意见,另一旁谢鸣珂突然插嘴道:“无妨,我们兄妹二人相信女侠的人品作为。”

随后继续微笑着说道:“更何况颜老先生的口碑天下皆知,所有人都知道,颜府之人一言重如山,这画作放到您那里,我们兄妹两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更何况,若是嬷嬷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传唤我和哥哥到您府上啊。”

此语一出,场上有人愣住,有人则是满脸笑容。

谢鸣珂顶着一张充满童真的脸,说出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李国娘被这几句小孩子的话语,逗得更是哈哈直乐,随后说道:“既然小丫头这么说,老身便予你一纸契书。”

言外之意,这是颜府和谢鸣珂两人之间的交易,直接把裴家书铺和裴渡本人晾到了一边。

谢鸣珂暗暗给了王九渊一个眼色,王九渊上前施礼道:“嬷嬷若是感兴趣,只管留在身边赏析即可,我与舍妹现今居住在城西常平巷,若是有疑问,尽管让人传唤便是。”

两个孩子的稚言童语,让李国娘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匆匆写好契书之后,便立刻让下人出去追寻已经跨出大门的两人。

屋中,李国娘收起笑容,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了暗地里的一声长叹。

裴渡没有察觉,走到桌前仔细端详起这幅洛神图说道:“师娘,莫不是这画还有什么问题?”

李国娘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问题,这幅洛神图上的画功技巧、立意风格、再到颜料选取都是师祖他老人家经常用的东西,某些细节若非师祖亲近之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怪就怪在,师祖的画作或是山水花鸟,或是与朝堂政事有关。对于特定的人物画作,师祖根本....应该说从来没有任何记载,师祖还曾经作过类似洛神图这样的画。”

“那就是说,这幅画极有可能是萧道长的原作?”裴渡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国娘“嗯”了一声,表示他说的对。

裴渡睁大了双眼,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萧淳伯的画作、道藏流传至今的并不少,但市面上多数都是募本或是纯阳宫放出来的拓本,因为种种原因,他大部分的东西均已散佚,少部分藏于大内或是纯阳宫中,某种意义上说,现在能流通的萧淳伯作品,全是伪作。

如果是真的,那.....

裴渡已经不敢想下去了,这东西绝对是个烫手山芋。

不过他心中也抱了一点侥幸,万一呢,万一不是呢?

话还能没说出口,李国娘就打断了他思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如此肯定吗?”

说罢,将这幅画轻轻摊开,指着画中洛神说道:“你看这洛神的衣物如何?”

裴渡顺着指尖,仔细观摩了半晌后才发表了意见:“这衣物看起来,倒是有些飞扬之感。”

李国娘冷哼了一声,说道:“除此之外,这衣物紧裹于洛神躯体之上,而勾勒出这些景象的笔法,又足够细腻稠密。”

“当年我还在纯阳宫,没有嫁给你老师时,纯阳宫内有长老善画爱画,曾和当时的宰相李玉臣,仔细研究了师祖留存于世的诸般画作。最终得出的结果便是早年时,师祖的笔法细腻,风格稠密;中年时变为遒劲;晚年则是点划之间,时见缺落。”

“李玉臣作为文德皇后的亲弟弟,同属太祖十八学士之一,晚年时因参与越王逆案,有关他所有的事迹书籍尽数损毁,无一幸免。很多事情最终只能通过口口相传。”

裴渡一边听着这些过往,一边对比着画风,所有的细节都无一例外指向了这就是原作的可能,但他更疑惑了:“不是说萧淳伯萧道长前往陇右道不知所踪吗?在之后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书籍字画尽数丢失....”

李国娘看着窗外,说道:“这件事,其实还是要从越王谋逆案说起。”

裴渡拱手:“愿洗耳恭听。”

李国娘吃了一口茶,想了几息后,缓缓说道:

“越王赵泰,是太祖皇帝和文德皇后最小的孩子,据说在宫中的时候,受尽宠爱,即便是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太宗皇帝,也远没有如此风头,以至于朝中当时多传言,太子将废。”

“太宗登基时,文德皇后和太祖皇帝早已驾崩。按理说,赵泰应该离京启程,前往封地。可太宗皇帝孝母,文德皇后临死前又几次嘱咐太宗,多多照顾这个幼弟。于是越王便在京城多留了几年,才前往封地,”

“也就是越王前往封地的三年后,陇右道传来密报,道庭上清一派支持前朝的残余教徒秘密聚集。于是太宗皇帝下密诏,命师祖会同仪鸾卫,假托前往陇右传术算之学,实则暗中调查此事。”

“师祖进入陇右道之后,沙州玉莲教叛乱,随后这场叛乱波及到整个陇右道,仪鸾卫在该地的布局几乎全灭。徒弟,这时候如果你是师祖,会如何做?”

裴渡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先将书籍手稿等物托付给友人或是弟子,然后想办法平息这场灾祸。”

这句话一说,他也怔住了:“那女孩说,她父亲游学时,曾遇一奇人授以书卷画作,但不知道其姓甚名谁。”

李国娘接过话茬:“这位奇人,应该是当时凉州都督周行的后人。”

裴渡疑惑:“凉州都督周行?师母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这幅画,有重新裱过的痕迹。这些痕迹中有几处似是印痕,我描摹下来后才发现,正是凉州都督的官印。”李国娘淡淡说道。

“陇右事变不久之后,越王府潜藏的仪鸾卫发来邸报,称越王在京之时,与玉莲教之人多有接触。但李玉臣此时上奏称,凉州都督周行,已被玉莲教发展。”

“太宗随后下旨,先是调越王入京,随后命左威卫大将军对周行暗中调查。只是谁也没想到,越王入京后,会同城中八百余名玉莲教徒发动叛乱,李玉臣则打开了刑部天牢,冲击宣武门;左威卫大将军确定周行曾加入玉莲教是事实后,被刚刚评定宫变的太宗直接下令赐死。”

李国娘说道这里,霍然起身:“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要先回府找你师父确定一些事情,如果这官印是真,那只怕这幅画的背后还另有隐情。”说完,便对外喊道:“来人,备车。”

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书铺,留下裴渡还堂中来回踱步,仔细盘算着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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