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杀戮。
北方野蛮人的阵线在远处集结,这群野蛮人自由散漫、毫无章法。大大咧咧地左摇右晃,迫不及待地要和德萨克人一决高下。北方一些部族比较原始,侵略性很强,他们最近屡屡得胜,搞得西北方和西方惊慌地交头接耳,说这些人从来不留活口,还会把敌人的头割下来插在怪兽的巨型獠牙上。
除此之外,他们带来了个礼物──一个雄伟的身影,几乎和小山一样高。来势汹汹,身躯随着步伐高低欺负去,犹如汹涌巨浪,一心冲上滩头,横扫一切。
“这头有点小啊。”星彩说。
“太大的船运不过来吧。”
“那只能希望它的惨叫会大些了。”
我从山下看去,德萨克官兵正整齐划一地行军,齐声唱着军歌。歌声洋溢着必胜的信心,毫无杂念,一心守护与抗争。我听过很多次,但这次少了些确定,多了些犹豫。
毕竟这次北方人的奇袭,德萨克并没有事先准备,主城的主要战力还在支援的路上。
“这种货色就让他们动摇了,咋啦,德萨克的价值观信仰不起作用了?”
星彩讥笑着,她有着极强的表现欲,喜欢在人前彰显自己的力量,当着人们的面将一整支来犯的军队赶出边境。但她不行,因为我不允许,我们的立场不允许我们正大光明的插足这些事物。
但她也有点等的不耐烦了,生怕德萨克人赢了,让她没有出手的机会。她的悬了半天焦虑的心,但我知道这一战不会有任何谈判,野蛮人的文化中没有投降。我听到了金属摩擦的声音,德萨克人正在把盾牌缩在一起,组成一道钢铁的盾牌。可惜,野蛮人带来的怪兽能够轻易突破德萨克的防线。
一转眼,两军前锋短兵相接,肢体、钢铁、锋刃留下模糊的残影。刀剑交锋的嘶鸣,战斧劈中盾牌的闷响。交战双方都不断有人倒在血泊泥塘中一命呜呼。曾经勇猛嘹亮的吼声,如今像是幼儿不见了母亲的啼哭。
我的仁爱之心开始颤抖。但我还不能出手。
突然,一抹耀眼的紫色在混战中烧出一道口子,数十名德萨克士兵立刻跪倒在地。星彩眼前一亮──她浑身荡漾着酥麻,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的佳肴。
又是一道亮光,夺去了更多德萨克人的生命。星彩咧开了笑容,战斗的惨烈和血腥在她眼里如同一间豪华设施。尸体七扭八歪地散落,身体的盔甲残缺不全。许多野蛮人也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断气。
在远处,一名法师龟缩在野蛮人阵线的后方,双手聚齐一团旋转的能量球,准备发出下一次进攻。
我掏出枪。装上一颗比较特殊的子弹,对准了那名法师。
“诶诶诶,典狱长典狱长。”身边的女人连忙拦住,用央求的态度说。“把他留给我行不行,我好久没杀法师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战场最远端的庞然大物吸引。之前提到过的比蒙巨兽──浑身长着厚重粗糙的皮毛。它正在自己的铁链束具中挣扎,疯狂的摇头晃脑,想要挣脱蒙住眼睛都头套。
星彩很开心。她想让它轰然倒地,然后笑看它垂死挣扎。
野蛮人掀开了比蒙巨兽的头套,丑陋扭曲的兽嘴上方是一对漆黑的眼睛。头套一除,巨兽爆发出可怕的吼叫,宣告自己即将破坏眼前的一切。巨兽的饲养员打开了开关,松开了铁链,比蒙巨兽蹦进了面前的步兵阵地,长刀一般都利爪随便一挥就有十几名德萨克士兵丧命。
“来了!快点,典狱长,许可许可,给我许可。”
她迫不及待要与它交手。从她兴奋的眼神中,我知道,晚上回去绝对要被国会检举。
“算了,去吧。”
顿时,约尔德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坐在地上。拼杀声和巨兽的冲撞声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静,似乎连风都不敢打扰这一瞬间的秘密。一阵夺魂的恐惧向我袭来。
世界像是唱起了歌,声音粗哑含糊,如同一根蛀满甲虫的树干在呻吟,好似一颗枯死的柳树在风中摩挲枝条。
“别干的太过火哈,星彩。”
人、兽、草木和树叶全都静止了,世界的歌声也停下了,随后一个奇形怪状的扭曲鬼影出现在约尔德头顶。它的身体像星空破碎出的一道裂缝,亿万晨星在这缝隙中闪烁,一道道银河在它身体流转,一双巨大的手如同枯死的树杈一般扭曲且尖锐,像是头的地方立着一个散射白蓝色光线的四芒星。
时间再次流动。山谷中回荡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当今世人从未听过的声音。
它正在恐怖的狞笑。
星彩的真身借由约尔德为中转,保持着灵体状态来到了物质领域。它凭空飘浮,飞速略过战场,手臂划过野蛮人简陋的工程机械,将其一分为二,如同切割烟丝雾缕。
两军都暂停了打斗,不知所措地看向星彩飞去的位置。她像一团不成形体的幽魂,穿过所有实体物质,冲向了暴怒的比蒙巨兽。
那只巨兽抬起巨大的头,仰天一声长啸,也向着星彩冲来。比蒙巨兽的肩膀冲撞直直穿过星彩,随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躺倒在地,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胸口。星彩还在绕着它转圈,不打算让它死的那么快。
野兽慢慢爬起来,眼中燃起怒火。用全身都力气撞向星彩,锋利的爪子往它最为显眼的四芒星挠去。
一无所获。我听不见星彩这个状态下的声音,但我知道它肯定在嘲笑巨兽。它闪烁着身形,在比蒙巨兽四周渐显渐离,弄得巨兽晕头转向,最后像是玩腻了一样,手臂狠狠一挥。骇人的恐爪撕破了它的血肉之躯,巨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巨兽步履蹒跚,嘶嚎着胡乱抓挠,但什么也没抓到。
星彩将手臂伸向它的脑袋,打算又一次将其碾碎。比蒙巨兽像是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般,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掉头就跑。
星彩有些生气,追着一瘸一拐的巨兽,远离了战场中心。但是它突然停下了。不能追了。有什么东西耕种在它的思想中,强制着它回头。
星彩意犹未尽地看了逃离的巨兽最后一眼。转过身回到了战场,超过半数的德萨克士兵痛苦地躺在地上,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折磨着。
星彩顺着士兵们脸上的恐惧,看向了那名歹毒的魔法师。它知道该干什么,也知道这样就结束了。
它不愿意,它没过瘾,不打算就此收手,得想办法延长乐子。但是我没有给它这样的许可。
星彩闪烁到法师的面前,高高挺起身。它的一根手指深深插入法师的胸膛,然后把他高高举过头顶。邪恶的法术消失了,其余入侵者顿时溃不成军,丢兵弃甲,四散而逃。
随着魔法师的死去,星彩悲喜交加。它没有继续战斗的理由了。接下来得回到梦境中,再次陷入无聊的时光。
“玩够了么?”我说。“约尔德要醒了哦。”
星彩用它遮天蔽日的身形摊了摊手,随后窜回了约尔德小小的身体里。
我将约尔德抱起,让她靠在铜树下休憩。缕缕阳光在她脸颊上跃动,闪过几次她低垂的眼眸。她从梦中惊醒。
“典狱长!您没事吧!”表情像快哭出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我抱住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约尔德善良且纯粹,正确而又脆弱,这样的人若要活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就一定需要有人替她邪恶且残忍,错误而又坚定。
“这里是哪里?”她环顾着四周。
“在罗布勒哦。”
“啊,罗布勒还好么,在打仗么?”她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了,已经打赢了。”我抚摸着她的头。“战场就在山下,要去看看么?”
“啊,诶?”约尔德一脸恐慌。“还,还是,算了。罗布勒的大家没事就好。”
我们在树荫下小盹了一会儿,天色开始泛黄。我们决定在回去之前看看约尔德的故乡,从山的小径下去,很快就到了罗布勒小镇。这里虽然离刚才的战场隔了座山,但还是很近。
罗布勒位于德萨克边境。树木接天蔽日,空气里充塞着蜂蜜与美酒的馥郁醇香。约尔德看起来有些吃惊,家乡多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设施,设立在路旁的驿站和马厩,新开的几家杂货店,还有面生的伐木工和小贩。看来她离开家乡有一段时间了。
约尔德像是变回了孩子,衣服沾着泥土和木屑回家。她无法抑制脸上的微笑。
孩童在门口追逐打闹,看来胜仗的消息已经传回了这里。他们看到镇外来了陌生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一个孩子也从窗户好奇地看过来,推开房门快步从门外老旧的楼梯爬下,差点被绊倒啃在地上。门下,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俯视他,这个年纪不可能是他的母亲,但足以负责照看他。
“我告诉你走台阶要注意什么来着?”她责骂道。“我是不是说过台阶不平,这么不小心,指不定哪天──”
“指不定哪天,”约尔德停在台阶下面说道,“你的脑袋上就磕出一道缝。”
女子瞪园了双眼。约尔德听见声音的一刻便认出她来,她的双眼也像是被蛰了一样。在脑海中拼命把眼前这个女子和她记忆中的那还腼腆小姑年联系起来。
“这话是我经常说给你,还是你说给我来着?”约尔德微笑着说。“应该是我说给你吧,毕竟你小时候很闹。”
“明明你也很闹。”她回应,一边温柔地让小男孩进屋。“不过这话确实是你给我说的。”
“萝沙?”约尔德走上台阶。“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嗯,丰腴。”
“你又笑话我。”
“哪有,罗布勒的大姑娘早就家喻户晓了。”她说。“以前不经常有隔壁镇的男生慕名而来。”
两人相视一笑。“好久不见了。萝沙。”
“抱歉。”她们互相拥抱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指什么?”
萝沙声音中的伤痛很明显,像是在谴责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于灾厄一事,又或者别的什么。
“听说你被关进世界中心的那个大洞里了,怎么跑出来的?”二人从相拥中分开。
“我现在结婚了。”她笑嘻嘻着说。“我……丈夫带我出来的。”
我想她们传来的视线招手。我们商量过了,在外面尽量不要叫我典狱长。
听到丈夫一次,萝沙的表情有些暗沉。“怎么了吗?”引来了约尔德的关心。“达尔呢?你们难道没有……”
“不,”她露出了浅笑。“我们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约尔德很开心。“那怎么不叫他出来见我呀。”
萝沙望向镇外的一个方向。沉默了片刻,扫过我一眼,似乎有所顾虑,但随后说道:“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