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鸣珂没有笑。
她很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她不会一直在他身边,想告诉他自己也只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些东西而已。
最终,她没有说。
王九渊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鸣珂在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我,在一些事情上比我看的更远。”
“但无论怎样,我始终都比你大一些,你在外面跑东跑西,我同样心疼。我不认同某些人口中说的女子不如男,就像文德皇后,镇国长公主。可在家中,我希望只要我还在一日,你就不必辛劳。”
他的脸上稚气多过成熟,神情腼腆中带着点真诚,这一番话虽然直白,却远比字字珠玑的成年人更有说服力。
很多年后,已经是满头银发的谢鸣珂在儿孙环绕下都会想到这一幕,烛火之下,王九渊的这般真诚。如果没有这一刻的心软,那么自己会不会向前世一般,重回战场,做一只继续翱翔于天边的烈鹰?
不过现在的谢鸣珂,看着眼前的烛火心神摇曳。
她对于王九渊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其中有见猎心喜的激动,也有对他一直以来照顾的感激。她如今的四处奔波,只是希望以后的王九渊可以和史书上评价的那般,知恩图报。
谢鸣珂清醒之后,就已经盘算好了自己的未来,她很清楚,无论日后的王九渊是怎样的权倾朝野,怎样的大权独掌,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逃难的小孩,要做的就是陪伴他到金榜题名,拿到想要的出身后,两人便不会再有交集。
那时,眼前的少年会长大。那么长的时间,会让一个人的心境转换几轮,会忘记年少时的欢喜和陪伴,继而找到属于他的新世界,从此向前而行不回头。
她会因王九渊的真诚感动,但不会因为这份感动而放弃什么。
理清了思绪的谢鸣珂不在盯着盏上的灯火,咬了咬唇说道:“王六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那个书.....还是别抄了吧。”
她起身坐在了王九渊身边,给他仔细讲述了一遍白日书铺中的见闻。
“你看那鹿鸣书院的周昱瑕,仅仅是院考的成绩出众,就能做到让各大书铺开价,还不会耽搁自己的学业。而现在,距离院考还有三个月,王六哥你这时花费大量时间抄书,届时院考要是失利,又怎能甘心?”
“我们手里剩下的钱帛,足够支持到王六哥你院考的时候。我这几日外出,不全是为了衣食,算是兴致使然,对古籍字画略有一些研究。王六哥你不是说让我在定北城一样嘛.....”
她抿着唇,眼神中带着些许委屈,泫然欲泣地看着王九渊,半是可怜,半是柔弱。
王九渊刚冲到嘴边的一堆话还没说出来,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对着这般神色的谢鸣珂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几次张嘴都觉得有些不对,最后只能叮嘱道:
“既然是兴致使然,要出去就趁着天气和暖的时候,免得身体有恙。或者有什么需要就同我说,我替你去,要么带着冬雪一起也可以。”
话音刚落,谢鸣珂的眼神亮起,嘴角也上扬了起来,如月光柔,又带着几分桂花香。
王九渊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认命了,之前娘亲说我们兄弟几人总是争吵不休,因为是缺了个妹妹在,自己还总觉得不服气,今日方知娘亲没有骗人。
谢鸣珂心里松了一口气,古人诚我不欺,之前自己看惯兵法,总觉得这美人计如此直白,为何无数的帝王将相最终都沉沦于此,今日方知计不在美人之上,而是在于察言观色。
天色已晚,王九渊听到城中更夫的打更声,急忙让她回到南屋,自己继续借着灯光熬夜苦读。
等到二月,风信传来,唤醒大辽去岁冰冻三尺的寒土,孕育骨朵的花枝随风而动,似是告诉世人,生的希望依旧在延续。
进了二月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谢鸣珂抽了几天时间,带着冬雪去之前商议好的店铺,将预定好的硝石、朱砂、裱好的字画等等,一件件搬回小院中。
之前和好友陆公权一起仿制古籍字画的工具,都是按照图纸找人一件件打造出来的,而现在并没有这些条件,也只能化繁为简。不过虽说工具简陋,但好在很多东西并没有随着大辽覆灭而陨于战火,找起来更容易。
在等待中的日子谢鸣珂也并不是一直呆着。相反,自王九渊表述心中所想之后,谢鸣珂便开始重修武功,而练武,必先练腕。
在房中足不出户的捣鼓了大半个月后,谢鸣珂抱着一卷裱好的画作走了出来,平铺在王九渊的面前:“王六哥,你看这幅画怎样?”
王九渊在这十几天中,亲眼目睹了她是如何一口气将整幅画画好的,又如何将几样东西调成药水,均匀涂抹在画上,又是怎样在灶上控制火候,炙烤整幅画作,最后则是将另一幅画上的装裱拆下,一点点裱在这一幅上面。
他带着好奇仔细欣赏了起来,这画其实是一幅洛神图,上面的题跋以行书字体书写:“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这字行云流水,疏密得当,活泼又不张狂;再看画中洛神,竟似窃眸欲语,画工行笔,有磊落逸势。
王九渊愣了一下,想了半天后摇了摇头:“看着很像百年之前的古画,这画原本的作者....原谅我的才疏学浅,尚未鉴赏过几幅画作,实在不知。”
谢鸣珂眼含笑意,悄悄趴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萧淳伯?”王九渊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说道:“莫不是注解了是算经十部、编纂《辽历》、制作浑仪的萧淳伯?”
谢鸣珂点了点头。
挑选仿制的作者很重要,前世的她观阅过无数的珍本善本,其中大部分源于皇宫的藏书阁内,有一部分来源于民间的孤本,最后一部分则是同僚间的相互借阅。
这一世她自从有了念头后,就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仿谁的风格,仔细甄选了好久后,最终才确定选择萧淳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