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好像是鲁迅说的,讲这句话没啥原因,只是突然想到这了。
出了网吧久违的阳光让我的眼睛睁不开,我走到卖油条的阿婆那里吃了一份油条喝了豆浆,油炸食品和糖分让我精神起来,早上的风呼呼的吹,今天降温了,身上这个外套很难给我保持足够的体温。
我走过马路,看到两只松鼠在绿化带旁边打架抢一个吃剩一点士力架,我用石子把他们砸走了,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士力架吃了,一股土味吃完嘴里还发酸,但是欺负小动物让我感觉良好,这作为一天的开局还算不错。
走了两步,我又饿了,昨天一整天都没正经吃饭,除了油条我需要更多的食物,想着回家前顺路去大润发蹭一顿工作餐。
我走到大润发的马路对面,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出口的地方,一辆救护车停在仓库后门,几个护士把一个人抬了进去,另一个人也想跟进去被拦了下来,他站在那里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很激动手势满天挥舞,背影看着很眼熟,但是太远了看不清脸,最后那人把医护人员也说服了,也跟着上了车。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救护车开好开动了,滴嘟滴嘟的消失在地平线,一群人围在一起在议论纷纷。
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是人类文明的基石,
我赶紧拉了个穿员工服的人好奇了一下。
他说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被划伤了。
我一连问了几个人,答复除了让我走开,得到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说是好像被箱子砸断了腿,大概是被机器割破了手,可能是有人被叉车插断腿了。
可能,大概,好像,这些不确定的词充斥着他们的回答,让这场事故变得充满可能性,他们听起来都是血淋淋的,如果他们说的情况全都是真的,那这个人估计已经碎成沫沫了粘在地上了,需要用小铲子才能刮下来放到救护车里。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幸灾乐祸依然充斥了我的内心,我必须控制,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虽然不知道哪个sb把自己干进医院了,但是对员工来说这也算是好事,接下来三天会在工作时间进行安全讲座一般还能提前下班之类的,这就和高中如果有人想不开或者想开了,跳楼了,其他活人都可以放几天假作为你还活着的奖励。
总之,我会在心里默默的感谢他,但我的内心深处其实希望天天有人出安全事故。
我看到吕狗在咒骂,驱赶围观的员工,我很识趣的走开了。
我在肯德基找了个对暖风的位置坐了下来,我想打电话给涛哥叫他出来一起吃点东西,但是怎么打也打不通。
我给九哥打电话被挂掉了,他回我微信让我过会再说还回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我一连给涛哥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他今天不是周一,活有这么多吗?
…………
我晃悠到了仓库,里面有一群人在议论纷纷,我躲开人群在一个角落站住,我在货架的阴影下等待。
他来的很慢,说是三点到,我一等到三点半。
我认识他是在QQ群里,那天在工作群里喊收到的时候,这人加了我,问我要不要肉。
他是生鲜部的,简单来说就是管肉的,很多不加包装的鲜肉都要经过他的手,一般下班了卖剩下那些会低价处理或者扔掉,但是他这种人就在省肉进到垃圾桶这个环节里倒一手,便宜卖给熟人。
“能不能别搞的这么神秘卧槽,就是些碎肉块,怎么搞的和贩毒一样。”
“小声点,草,今天不全是肉块。”
“啊,还给我装了啥,下水吗。”
“我给你装了好多鱼头哦,这个拿回去和豆腐炖一锅老补了。”
我真是无语了,我和九哥就是管鱼的啊,九哥没事就往家里那,隔几天吃一次,吃的满屋子鱼味,吃不完就喂给百事可乐,狗都要吃吐了。
“你不是砍排骨的吗,怎么还给鱼肉啊草。”
“你今天没值班你不知道,我看到他们那个切鱼肉的有一个哥们把手指切掉了,他们那个切鱼的那个鱼锯子把手给搅进去了,把手指给扯断了好几根。”
这一次不确定的词汇消失了。
“扯断,不是切吗?。”
我向他确认了一下这个词。
“就是扯断,老吓人了,整个手都卷进回去了。”
我慢慢的品味着这个词,共情能力让我的无名指发酸。
我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鱼肉给他向他询问价格。
“今天他们出了事故,那些处理的鱼都没人看着了,我直接从他们出事故的台子下面给你拿了,这下面也有牛肉你看,不全是鱼肉,排骨,五花,都是好东西都和之前一样给五十吧。”
我还在品味扯这个词的重量,他叫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给他把钱付了。
我提着一大桶鱼肉回了家。
………………
我给九哥和涛哥去了电话,都没有回复。
不详的预感在滋生。
但是再怎么滋生都是要吃饭的先吃饭吧,其他的再说,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和房东老头借了个电磁炉,把回家路上顺路买葱和小蒜切碎了扔到锅里,放开一个拼多多里抢到的番茄浓汤锅底,咕嘟咕嘟的煮上了,番茄酸甜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间里充斥,今天的鱼看起来很新鲜,确实不像是货架上剩的,我戳了戳鱼肉,挑了一块小的煮了吃,鱼肉和鱼皮粘连的很紧密,脂肪的口感很好,加上番茄也非常爽口,
我又煮了一点,
鱼肉鲜美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整一口就得了,剩下的等九哥回来一起造。
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锅里的水烧干了好几次了,我喝一口汤加一点水,喝一口汤再加一点水,浓汤都快变成番茄汁了,终于九哥回来了。
九哥晃晃悠悠的走进门,他看起来很疲惫,我想去招呼他,但是身子僵住了。
他的衬衫上全都是是血,白色的衬衫完全被血水浸泡了,血干了以后在衣服上留下来板结,深红的印记。
“你这是怎么了卧槽,是你的手搅了啊!”
我抢过他的手想看,他把手甩开了。
“我没事,不是我,是啊涛这个**,把手搅碎了,真他妈蠢,蠢死了!”
阿涛
阿涛
阿涛
阿涛
这个名字最后和扯掉,手指,切割机联系到了一起,一切似乎都能理顺了。
我想描述我当时的心情,但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文字的描述是多么无力,我向你只能举一个例子类比一下。
小的时候在农村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远远看到有人的房子着火了,那时候我六岁,可乐坏了,没见过这么热闹的事,鸡啊猪啊的,被烤的呲哇乱叫,也不叫人就看着火烧,我还搁那拍手呢,我舅路过看见了,当时给我一大嘴巴子,你踏马鼓什么掌啊!那是你奶家啊。
奶奶养了一整年的鸡和猪,养了三年的芭蕉树和住了三十年的房子都烧没了。
那天我捂着脸坐在马路牙子上,内心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感觉,我至今记得那种心情
真是奇妙,这种体验居然还能再来一次的。
…………
手被夹断了九哥送他去的医院,主任想息事宁人,给了一万,九哥来回谈判争取到了五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九哥看起来也没兴趣讲他如何取得谈判的胜利。
“这下,你妈的,他的侄子算是有学上了。”
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一句话也不想回复,我的眼角不停的抽搐。
“五万,两根手指。”九哥举起手掌在空比划着“五万两根手指,真好啊,这手指比等重的黄金还贵点,五万买个新衣服,给侄子的学费,什么都齐了,这五万不多不少啊。”
他猛的一下敲桌子,火锅被震的汁水四溅。
在沉默中,我们把鱼下了锅,鱼肉在锅中翻滚,挣扎,沸腾。
鱼类尸体切片熟透的味道充斥了房间。
九哥在锅里翻找熟透的鱼肉,沾点酱油直接塞到嘴里。
我们都无话可说。
“疼吗。”
“不疼。”
“那就好。”
“才怪呢,他喊的全世界都知道了,眼泪滴下来快比血还多了。”
我张开嘴要说什么但是我却说不出来。
因为我在鱼肉里看到了,
不属于鱼的东西。
“涛哥那个手指找到了吗?”
“没有啊,那个地方人那么多,东西乱七八遭一大堆,都给割丢了,谁能找到。”
“我找到了。”
“再说那个时候大出……”
汤煮干了,手指从鱼嘴里冒了出来。
这一幕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大脑皮层上。
它是怎么完美的抛物线从操作台滚到装生鱼的筐子里,它是怎么切的如此完整,它是怎么刚好卡在鱼嘴里我在洗的时候刚好没看到,它是怎么碰巧这个时候冒出来。
无数的这一切,让涛哥的手指出现了我们面前的火锅里,在排骨和豆腐旁边,在煮剩的番茄汤里浸泡,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漫长的生命让他变态,他一定有着诡异的幽默感。
…………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他,去的时候涛哥已经不在了,拿到钱半夜就走了。
他是个烂人,这没得说,从他成年的某一刻起他似乎就生活在幻想中,开赌,输精光,赌这个赌那个,借钱,做梦,再赌,再输,再赌,再输,继续做梦,最后押上房本,德国队一脚抽射,将他踢回现实。
他嫖娼,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家里给他留点那点钱哪里够他造的,好不容易遇到个愿意过下去的,把老婆输没了,真是**。
可人又是多面且复杂的,他在作为一个赌棍嫖客的同时,他又是一个好朋友,善良,慷慨,真诚,如果你愿意开口索取,他能在街上把衬衫脱下来给你,他愿意为了没见过几年的侄子筹钱,为不认识的流浪汉哀悼,这都是善的显现。
但是,总得来说,他这辈子还是过的和狗屎一样。
但是在最后时刻,
他愚蠢的不理智的莽撞的还有善良,促使了他的自我牺牲。
我不会说他是英雄,但是至少
他狗屎一样的生活,有了冲水的可能。
…………
我拿涛哥的卡西欧,想找了个店修一下,路边有一个开在药铺外面的钟表铺说能干这个活。
我把手表递过去给师傅。
师傅调整了一下,仔仔细细调试了一番,又递了回来。
我又递过去,他又推回来。
我又递,他又推。
小伙子,那个老师傅对我说。
你这个表,分明就没坏啊。
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再见到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