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渊很清楚,审时度势的重要性。

王家在太祖起兵时,曾举族想迁往关内,唯有他们这一支与全族分家,留在了定北城内继续追随太祖。后来太祖谋定天下,前往关内的族人们早已尸骨无存,而他们却成为了定北城中的大户,还得了一个爵位。

在到王九渊父亲王文昭这一代,不在执着于逐渐降低等次的朝廷爵位,而是转头致力商路,慢慢发起家来。王文昭长于经商,眼光敏锐且不表,更是十分擅长揣度局势,上下打点。二十年的时间里,王家正式从一个名为爵爷府、实则多负债的老赖,蜕变成为北荒首屈一指的豪商。

王九渊就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中长大,现在经过谢鸣珂这样一点,突然觉得原来所谓做官,于经商并无区别。

对于有权者而言,不过是一个想法,一个念头罢了。

太祖年间曾有一届科举,殿试完成的时候就已经排好名次。但糊名除掉后,文德皇后又重新调整了一次排名,把以江南士族为代表的士子调到后面,又点了几位出身苦寒之地学生的进入一甲。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两个字——制衡。

并非制衡朝堂,而是制衡各州之间的文教民风。

这么做实在是因为江南的进士和书院太多,但其他文教浅薄的州县,能出一名进士就已经是万幸,若不加制衡,怕不是百年之后,天下士子尽出江南了。

谢鸣珂继续见王九渊不在迷惑,补充道:“若是王六哥你在北荒参加省试,而那北荒省试的规矩,又会降一些,以此来吸引士子聚集,重铸北荒文脉。要是真的博了个进士出身,对于新任刺史来说,就是一桩十成十的政绩。”

大辽对外放官员的岁考,除却正常的民生吏治、赋税征收,人口田地等等,这文教民风,也是吏部对官员岁考的加分项之一,其中文教,指的就是地方州府对于下辖百姓的教化,教化好了,就是花团锦簇,教化不好,就容易变成雪中无炭。

因此无论是哪位重臣前来担任刺史,州学之中若是有出色的学子,必会悉心培养,并且多加引荐。毕竟还指着他出成绩呢。

更何况北荒与阜县、江南都不相同,这里除了是龙兴之地外,还是整个大辽对更北边几个邻国的防御大州,武学重于文风。但现在,北荒一州的中心,定北城已经被屠戮一空,百姓或掳或逃,还去哪里找出色的学子呢。

不用谢鸣珂继续说下去,王九渊就已经明白如果北荒收复后,天下学子肯定会蜂拥至极,就如同将锥子放入口袋中,脱颖而出的学子会有怎样的待遇,他心里如同明镜。

他这里有了目标,回到现实后又犯起了难:“如果不入阜县县学,玉门、鹿鸣两处书院,我并无多少把握。但如果是下一等的书院,虽有把握,但...”

谢鸣珂长叹了一口气,把正低头纠结的王九渊倒是吓了一哆嗦。

小时候王九渊贪玩爱闹,每次闯了祸之后,母亲就总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他慌张地抬起头,正好迎上谢鸣珂凤眼中那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王九渊突然就想起了从前爹娘跟他说教,那时候自己总是要离得远远的,嫌弃着他们总是说着自己这里不行,那里不对。

后来城就破了。

他低下头,努力压住那股心中的酸涩。

谢鸣珂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王九渊的身边,轻唤了一声:

“王六哥。”

说到底现在的王九渊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又不是自己这种两世年龄加起来,都要有五十岁的老人,所思所虑无非是入阜县哪家书院,等到定北城重建后,去官府重新修订籍贯,取回家产而已。

现在跟他大谈特谈科举为官之道,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王六哥,哭出来罢。”

谢鸣珂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初春的阳光洒在她小小的身躯上,继而通过她的胳膊、手掌、指尖,缓缓地流向王九渊轻轻抖动的身体。

她知道为什么。

晨钟天不明,霜降人不归。唯有残垣血刃,讲不尽,泪平生。

“鸣珂,对不起。”半晌之后,王九渊擦干眼泪,感受着指尖那一道暖流。

很小、却很坚韧。

“想好了吗?”谢鸣珂问道。

王九渊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小小的胸中泛起阵阵豪情。

这世间之苦,我王九渊吃得!

这世间之辱,我王九渊受得!

王九渊愿于此立誓,此生上不愧对天地君师,下不愧对至亲殷切。

但我父母皆因叛乱而死!北荒百姓埋骨之上,狼子癫狂,犹在心间!

自今日起,愿以此心,为官为政。

谢鸣珂看着王九渊那越来越坚定的神色,她也快哭了。

不容易啊,是真的不容易,老娘我总算是让这十岁的小屁孩坚定目标了啊!

只是谢鸣珂也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历史的车轮开始变道,向着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方向疾驰。

稳定好心情的两人重新坐下,“那王六哥,你可知道为何最好还是入玉门、鹿鸣两座书院?”谢鸣珂问道。

王九渊想了想,开口说道:“这两座书院在阜县乃是上等,这里的人们多说,‘玉门一进门,进士半只脚。鹿鸣走出来,县官不用愁’,看得出这两座书院的先生们,都很有能力。”

谢鸣珂疑惑地打量了他半晌,好久才发出一句话:“王六哥,你真的是王九渊对吗?”

王九渊一脸懵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继续说道:“说得对,但也不全对。玉门、鹿鸣两座书院除了先生之外,每年科考的学生中同样有不少人才,入了院,说不得会有多少出色的同窗,将来入了官场,也好有些助力。”

王九渊心中记下,暗暗想到:从前爹娘也曾跟我说过什么人情世故,交友之道,那时只觉得这些事情离自己还远,但如今看来,竟连鸣珂一个小妹妹都不如,真是惭愧至极。

不过他也在想,如果鸣珂不是妹妹,而是一名幼弟,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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