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出戏曲过于离奇曲折,又或许是这出戏极尽哀婉、让人叹息,亦或这戏曲有诸多版本,这才受民众格外喜欢。
王九渊是大辽历史中的传奇人物,他这一生争议无数,很多即便到了后世也无法盖棺定论,但没人会否认,他所谋之事无一不是超出了常人之所能的范围,因此不仅仅后世史书上为他单独开章立传,就连话本戏曲,神魔志异也爱多用他的名号。
可民间最盛行的,还是那出“状元郎巧证他人妾”。
谢鸣珂想起前世被授西平郡王,设宴款待同僚好友时,席中戏曲就是它,当时还被好友打趣道:“莫不是王爷功高劳苦,那班御史无处攻讦,这才把那妾室写成谢姓?”
戏文故事有加工,但史书上也写明了王九渊少年往事。后来谢鸣珂几次前去昭文馆提调前朝杂书、朝臣往来书信,最终确定了王九渊确实有过筹措银钱,送一谢姓女子入京之事。但两人互生情愫、各自赠礼、为人牙子所掳纯属无稽之谈。
但毕竟时隔太久,很多细节都已经无法考证。
谢鸣珂一一对照,觉得世上之事真是玄乎至极,心中弥漫起了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述的奇异之感。
自己成为了一名史书上寥寥一笔的小角色,虽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所有细节,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都有点悲催。
至少戏曲里那几个结局,哪个她都不想要。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谢鸣珂想起王九渊说过的玉佩书信,立刻起身将身上棉袄的一角撕开,从中拿出了一枚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一封书信、一枚玉佩、一张还没来得得及填写男方姓名的婚书。
王九渊见此情况,本来想要问的话出口就变成了:“谢鸣珂,你这是做什么?”
谢鸣珂反手将玉佩和婚书塞到了王九渊手里,拆开书信就看了起来。
这封谢母写给孙家的书信中,详细说明了如今的情况,并将谢鸣珂托付给孙家,求对方多多关照云云。
对于原身那个七岁的小女孩来说,这的确是她的唯一出路,父母兄长俱亡,六亲也不知是否还在人世,无钱财寡恒产,而孙家与谢家早已定好了亲事,在谢母看来,即便最后两家成不了亲事,但恩情还在,怎么说也不会将她扫地出门。
不过看完书信的谢鸣珂,只能在心里苦笑着摇摇头。
谢母给孙家的书信中,除却说明如今的情况,还提到了两点
第一点就是孙家在京城中,做的是马匹盐铁生意,自谢父出手相助孙家贩了那次盐之后,孙家就正式飞黄腾达,成为了京中豪富。
这第二点则是孙家老爷的名讳,叫做孙世安,与谢鸣珂结亲的幼子唤作孙霖。
这两个名字对于其他人来说很普通,但对谢鸣珂来说,太熟悉了。
原因无他,这是大辽一朝最著名的暴病分产案,而后世大梁有关刑名律法的书籍中,也都会用这个案子举证。
这桩分家产案子闹得整个大辽腥风血雨,最后甚至涉及到了怀宗生前死后皇权更迭的秘闻,京兆府无法断案,最终只能将卷宗封档,移送刑部,最终皇家下场,天子亲自过问案情,并擢王九渊为御史中丞,正式启动三司严查此案。
前世谢鸣珂回京后,先是上任兵部尚书、后平调至刑部尚书,曾仔细研究过此案,也因此她记得清清楚楚,卷宗上记载的孙家幼子孙霖的妻子乃是一位郡君,根本就没有什么姓谢的妻子。
这桩争产案前后审查近三年,期间翻出了无数的案中案,先帝怀宗一朝的大半臣子V并太后亲王俱涉此案之中。结案之后的一个月内,皇宫的午门外和菜市场天天都是血流成河,以至于刑罚完毕后,恒宗的朝堂上空出了一半。
而谢鸣珂,也把整个孙家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的出结论,这就是个求财求利,罔顾律法家国的小人。
有了结果在从开头来看,谢鸣珂立刻,也必须否决掉进京投奔孙家的选择。
其实谢母也是当局者迷,孙世安一直在努力地跟谢家保持关系,很大程度是因为从谢父这里,可以打通关内到草原上的行商路线。而提亲之事,则是在谢父自司法参军考功升至长史后,才加大了筹码,最终让谢父点头同意了。
那现在呢,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会同意一个孤女嫁给自己的幼子吗?
去了,也不过寄人篱下,谢鸣珂还不想过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
她抬头审视了一会儿王九渊。
男孩的脸庞已经瘦得一点肉都没有,身上的棉衣也只剩下了两层布,因为仅有十岁,再加上这一路逃难,简直像个泥猴儿一样,可即便如此,身形依旧挺立如松,双眼坚定,气质如常。
有什么生意,能比投资一个绝对会功成名就的权臣更安心呢?
王九渊在历史上留下过一个重情义的美名,他为了恩公,拒绝尚公主,也冷落过无数同僚的拜帖,也因此在朝堂争斗中,多次因私情而导致功亏一篑。
前世谢鸣珂认为,王九渊把公私混成一谈,是他整个为官生涯中的缺陷。
不过对于现在谢鸣珂来说,这可真是一件美事。
原身已逝,自己也回不去后世的西平郡王府了,虽然不知为何重生,但既然已经上天给了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
即便是女儿身又如何,是女儿身就不加以珍惜,那才是不知好歹。
谢鸣珂这一刻正式拿定了主意
既来之,则安之。
她双手捏了捏这封书信,随即“嘶啦”一声,整张纸彻底变成了两份,几下之后,整张信纸彻底成了碎片。
王九渊此刻倒是被她的行为吓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阻止,却只抢到了几块纸屑。他痛心疾首地看着谢鸣珂,呵斥道:“谢鸣珂,你这是在做什么?痰迷疯了?”
他着急的四处乱走,眼见着对方把这唯一的生路给断了,更是被气得小脸通红。
没了书信,只剩玉佩,这一下想要向孙家证明身份,可谓难如登天。
谢鸣珂倒是不在意这些,将那些碎纸连同信封一起放入屋中炉火之内,看着烟火逐渐吞噬掉白纸黑字,异常平静地说道:“王六哥,我不去京城了。”
王九渊觉得自己头大三圈,看着对方表情万分沉着,不像是闹脾气的样子,只能把事情全部摊开细细说道:“谢鸣珂,咱们没钱吃饭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上街乞讨。”
“咱们都瞧见这一路乞丐的日子是什么光景,三五天吃不到一点东西都是常事,你若是不去京城,咱们的明天也是如此。更何况你是姑娘,如果有人起了歹意,我没有办法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