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卡尔塔尼塞前线吃紧的时候,盖伦格的后方也正在吃紧……

乱哄哄的茶园里,坐满了人。这家设备舒适的高级茶园,向来是座无虚席的。每当星期天,更是拥挤不堪。到这里喝茶的,不仅有嗜爱品茗的名流、社会闻人和衣着华丽的男女,还有那些习惯在茶馆里了解行情、进行交易的掮客与富商、政界人物和银行家。喜欢在浑浊的人潮中消磨时光的人,也会在这里约会、聚谈、互相传播琐事轶闻,纵谈天下大事。那些高谈阔论,嬉笑辱骂声音,加上茶碗茶碟叮叮当当的响声,应接不暇的茶房的喊声,叫卖香烟、瓜子、画报、杂志的嘈杂声,有时还混进去一些吆喝乞丐的骂声,融合成一片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闹市气氛,和那墙头上冷落地贴着叫人缄默的政府招贴,形成一种奇怪的对比和讽刺。

……

卡尔德驻盖伦格领事馆内一间会议厅里,铺着桌布的一列列长桌上, 摆设了各种茶点,周围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这里正在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

天气很冷。但是主持招待会的新闻处长头上还有点冒汗。不是因为堆满杠炭的火盆离他太近,而是他的神经过于紧张。老实说,他很不愿意在这尴尬的所谓“和谈期间”,对那些近来特别活跃的“左”倾记者发表什么谈话。可是形势逼人,又找不到推托的理由,只好奉命行事。幸好陈德龙答应愿助一臂之力,才使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是预定的开会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钟头,陈处长还迟迟未到,他觉得再等下去,未免有些“疏忽怠慢”,就决定宣布开会。他准备选择一项重要新闻来作为开场白,以便引起与会记者的注意。

“诸位记者!”他咳嗽了一声,站起来。

但是那些正在谈笑的招待对象,并未注意他的动作。连坐在附近的官方记者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这时,一群迟到的记者,正陆续走进会场。胖胖的新闻处长伸手理了一下脖子上系得太紧的领带,满脸堆笑地欠了欠身子,表示欢迎,直到新来的人群坐下。

“本来,今天的记者招待会非常重要,是陈长官特地安排的。这是陈长官就新年以来第一次和新闻界交换意见,并且准备答复诸位向政府咨询的任何问题。”

新闻处长停顿了一下,也不管闹哄哄的会场里有多少人听他的话,便摸出讲稿刚想念了起来时。陈德龙满面春风地走进了会场。

“陈处长,你来得正好!”新闻处长满脸堆笑招呼道:“新闻界知名之士,都万分兴奋地想和您见面呢!”

“今日有幸和新闻界群英聚会,兄弟太荣幸了。”陈德龙向四座点头微笑之后,才接过侍者奉上的毛巾,揩揩手,巍然坐在又矮又胖的新闻处长旁边。

“兄弟继续发言——”新闻处长的声音顿时庄重起来,“自从张长官主持以来,我以为我方人民前途多有筹谋。人前途多所筹谋。无论和谈前途如何,南方均可无虑。凡我等自应同心同德,贡献桑梓,以建设新南方为己任。唯近来局化,另有企图者,往往利用和谈空气,危言耸听,扰乱治安。某些报章杂志也不顾大局,不顾后果及其影响,毫无选择地肆意发表攻击政府之言论,散播消息,乱视听,挫伤后方人心,危害心理建设,政府为亿万同胞请命,绝不应坐视不理,必要时,将采取断然措施,严厉处置害群之马!”

“我完全拥护政府的立场!”

“本报拥护!”中央日报记者也抢先表示。

“拥护!”“拥护!”接着便出现了一片事先约定的叫喊……

然而盖伦格城中的情况却似乎不是那么如其所愿……

……

窗外,歌声、口号声,还有最令陈德龙伤脑筋的啦啦词,比以往的更加激烈了。声音不断透过紧闭着的玻璃窗,传进这间豪华宽敞的办公室。

淡蓝色丝绒窗帘,遮住了所有的窗户,室内光线暗淡。陈德龙心神不宁地走向墙头的巨幅南方形势图,为了消磨时间,他站在地图前面,看那些红色蓝色的小旗。红色的小旗,当然代表着叙拉古解放军的地下武装和游击队。这些小旗密密地插在各地,特别是卡尔塔尼塞,有些红旗几乎就插到公路和他刚去检查过工作的铁路两侧,从他去过的地方直插到卡尔塔尼塞城边。其他各处的红旗他没有详看,但是卡尔塔尼塞这座重镇,他住过好几天,当时形势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陈德龙记得,卡尔塔尼塞在南岸铁路中段,工商业相当发达。

窗外的吼声,似乎更大了。

陈德龙皱着眉头,暂时尚未确定对付请愿学生的办法,只好继续看墙上的地图。他的目光略略朝上,看见阿格里真托到巴勒莫,一直接向卡尔塔尼塞塔边境,红旗插成一片。这些旗帜,是陈德龙亲手插上和不断移动的,因为地图上随着形势的变化下了许多插过小旗的针眼。南方局势紊乱,游击队的日益加剧的活动,可能严重影响到今后更加重要的国际路线。游击队,显然在为解放军进军开辟道路,民变也不断发生。陈德龙一再要他严密防范,因为游击的活动,最容易引起地方势力的动摇,以至发生地方势力与叙拉古解放军媾和,酿成政变的危险………

电话铃响了,叮叮的声音,打断了陈德龙的思路。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下,很不耐烦地回答:“你们自行处理。副区长正在接见学联代表。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

“喂,我是亢元博。哦——我回办公室了。喂,从后门来。小心点!前门有学生……”

亢元博把陈德龙叫过来正是因为学生请愿的事。根据陈德龙掌握的情报,学生请愿原定日期是明天下午。事前他已作过布置:出动全市军警宪特沿途戒备,封锁游行请愿的道路,并防备工人和学生的队伍合流。同时,通过各学校当局和军统、青年军和三民团分子破坏学运,并且组织地痞流氓,准备挑衅,公开与学生冲突,借此栽诬学生与市民斗殴,扰乱社会秩序。谁知道学生提前一天行动,使陈德龙的一切部署都落了空。请愿学生的口号是反卡尔德、反内战,争生存、争温饱,这是学联开始组织全市学生爱国示威运动时就提出的。陈德龙事前也探悉学生请愿的四项条件是:第一,停止内战,接受叙拉古解放军的条约。第二,取缔特务机关,反动党团退出学校。第三,保障人权,保证言论集会自由。第四,要求全部公费,提高教师待遇。关于下一步的对策,他和亢元博尚未研究停当,请愿学生竞蜂拥而至,冲进盖伦格政府大楼,占领了政府大楼前面的广场,亢元博只好亲自出面,接见学联代表。

“报告区长!”行动科长慌慌张张走了进来。“我们到处询问,最后才知道处长在这里。”行动科长解释着,把手上提的大皮包放在沙发上,皮包胀鼓鼓的,装着各种材料和情报。

“你从后门进来的?”

行动科长点点头。

“陈德龙呢?”

行动科长摇了摇头。

亢元博身子往沙发上一躺,却还没有得到一丝安稳就又听到行动科长轻声说道:“有几件事情……兵工厂军火失窃,大量武器弹药,被工人运走。可是,详情无法清查……”

“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亢元博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对付学潮的问题上,猛然听到行动科长的报告,心中颇为震惊。军火生产进展迟缓,工人不断肇事,再加上军火库经常失窃,运输船舰时常爆炸,弄得他一筹莫展了。

行动科长把一沓情报,递到心绪不宁的亢元博面前,不安地说:“全市工人酝酿罢工,并且发表了……”

“处长,工人发表的告全市同胞书,我这里带来一份。”行动科长立刻把文件递过去。

亢元博接过工人告全市同胞书,无心细看,他叫行动科长把内容扼要谈谈。

“工人宣布全市总罢工,要求政府接受叙拉古解放军条款……并且向全市人民揭发,和谈期间政府仍日夜加紧军火生产,证明政府有意利用和谈作为缓兵之计……”

“没有提到新武器吧?”

“连卡尔德专家督造武器都揭露了。工人指明生产军火的目的,是继续内战,装备南方新编的战斗部队,把南方变成的内战基地!”

“这还得了!马上命令各厂稽查处,严厉追查。”亢元博正待说下去,觉得不妥,便愤然改口道:“马上全部没收告同胞书。”

亢元博十分烦闷,站起来大步走到窗边,正要拉开窗帘,外边突然袭来一阵更大的呐喊。

“不行!必须全部接受我们的条件!”

“叫亢元博出来,公开答复!”

“谁稀罕你们的茶点招待!”

亢元博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学生黑压压一片,人潮像海浪般汹涌,把亢元博派人送去的饼干面包扔得遍地都是。

“简直无法无天。”亢元博刚哼了一句。

而在此时,后门被打开,陈德龙走了进来。

“陈德龙,你看!”

“外面的那群学生?这种学生,最多让他再闹几天,到时候,看我的手段!”

“区长,你看!”一个人手上握着一叠报纸跑了过来。

“什么事?”

“盖伦格晚报把工人告全是同胞书全登了!”

“刚刚你不是说已经通知各报拒绝刊登了吗?”亢元博对着行动科长问。

“通知了个报。”行动科长从那人手中把报纸抢在手中,看了看,叫了起来。

“糟糕!比全文照登还详细!”

“什么?”

那人解释道:“盖伦格晚报发表了长篇访问记。”

陈德龙眉头一皱,立刻命令道:“把盖伦格晚报刚出售的报纸,全部买下来,不准流传!”

那人尴尬地苦笑道:“长官,早……早就被抢购完了……就只弄到……这一张。”

陈德龙涨红了脸,怒视着他的两名部属。

“断绝盖伦格晚报的纸张供应,秘密逮捕社长和总编辑。这样,新闻界才会服帖一点!”行动科长建议道。

“恐怕有点不合时宜。”亢元博冷冷地说。

陈德龙没有讲话,他又听见学生在窗外怒吼。行动科长又建议道:“是否可以加强街头巡逻与突击检查?”

亢元博又一次把刚拉开一角的窗帘关上,回过头来,沉默着。他知道行动科长的办法并不高明,但也有某些可取之处。亢元博看了看行动科长,回头对陈德龙说:“眼下学生请愿正值高潮,不太可行……”

这时,窗外的呼啸呐喊更加猛烈地传进屋来,就像被狂风掀起的怒潮一样。陈德龙掀开窗帘,愕然地看着激怒的人海。他猛吸了两口烟,目光闪烁着,忽然脸上浮现出了一阵冷笑,蓦地回转身来,掷掉烟头,面对着行动科长吩咐。

“学潮请愿,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倒要让他们再闹几天,好来个一网打尽!”

亢元博没有听清楚陈德龙的话,又像被窗外的怒潮吓得呆了,,他不禁喃喃地吐出几个字来:“一网打尽?”

“当然!”陈德龙狞笑起来,“学生有游行请愿的自由,我也有开枪镇压的自由!”

他还想再说下去,又停住了。他不愿意把自己心头正在策划的镇压学潮的计划,过早地让下级知道,于是又吩咐道:“将新闻界的情况控制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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