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因为太熟悉太熟悉了,导致一看到就像是被打开了最为脆弱的开关。

止不住的泪,止不住的痛苦,止不住的复杂。

她的条件反射告诉她,她应该再向角落里缩着。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

男人的身影并没有向着她笼罩而来,在她鼻息之间蛰伏着的是刺鼻的酒精气息,在男人每一个吞吐呼吸之中显得格外的浓郁狼狈。

苏九月不由自主保住了她的膝盖。

墙角有些潮湿着。

可能是年久失修漏水了?

苏九月摸了摸身后潮湿的地面。

有些粘稠。

一声巨响。

苏九月猛地抬头看向了眼前的男人,在他的对面还有一个女人。

但是房间里没有光线,苏九月认不出那个女人。

但是依旧很熟悉。

苏九月忽然就多了几分恍惚,就像是时间与空间交错的错觉。

地面上散落着的是破旧的扑克牌,苏九月轻轻地捡起了其中一张。

是一张小鬼,左上角是joker的字眼,灰白色的小丑龇牙咧嘴,手中的小球抛在半空之中,似乎在嘲笑着她也是小丑。

苏九月的指腹不由自主拂过扑克牌的表面,只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印记。

原来不是漏水,那是她的血。

血啊。

在另一个角落的响声让她毛骨悚然,那是女人隐忍的喊痛声,最后被隐没在了唇上被牙尖咬破的伤口之上。

苏九月能听到隐隐约约粗狂的声音。

“娘俩都是废物!废物!”

“他妈的,老子就是喜欢赌,怎么了?”

苏九月觉得失语。

呵,可悲的家庭。

这就是她的家庭啊。

男人选择折磨整个家庭,而她和她的母亲没有选择,只能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

只有到了白天,男人带着一身劣质烟酒气息出了门,她才能偷偷的借门而出。

学业,梦想。

在漆黑之中试图伸出手,去触碰夜空中的星星。

但却也只能苟且偷生。

母亲的婚房,母亲的自由,母亲的一切,都在那个男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之下支离破碎。

苏九月的心里有着阴翳。

可是偏偏又在梦里回到了这一副场景,那些她竭尽全力去摆脱,却又如同依附在她骨髓里像是密密麻麻的虫蚁,啃食着她的神智。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只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为什么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渣滓的存在?

年幼的苏九月不明白,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恶心。

墙壁上的血迹在日积月累之下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深褐色的,越来越深。

那是她和她母亲的血,交错着浸染在墙壁上,让本就剥落着的墙纸更加快的脱落。

日复一日的痛苦一轮一轮的降临,苏九月觉得自己快麻木了。

母亲把她拥在胸口。

温暖而又冰冷。

她问母亲。

“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男人?”

小苏九月的声音很冰冷,但又充满了质疑。

质疑她母亲的选择。

“因为……因为……”

女人试图给出一个答案,但是败给了沉默。

“爱?”小苏九月问。

“……也许。”

“那我不相信爱了。”小苏九月眼里的恨意真真切切,浓郁得似乎永远都难以抹消而去。

女人看她。

“我不相信爱了。”小苏九月恨恨地咬着牙,重复了一遍。

格外的坚定。

女人瞠目结舌。

但是良久,她叹了一口气。

“也好……”

人都是会变的,爱也是会变的,从一开始的光鲜亮丽最终变得腐朽不堪,她就上了这个当。

苏九月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角落。

那个男人的拳打脚踢就落在她瘦小的身子上。

疼痛,血,咽喉之中的干渴。

一切的一切交杂在一起。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一间出租房就是整个世界的地狱。

因为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的头磕碰在床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快开裂了。

这只是一个噩梦,她告诉自己。

可是心里又挣脱不开这一段过往的经历。

为什么是今天,今天做噩梦?

所有的负面情绪汇聚在了一起,涌入了她的脑海,冲散了她的神经。

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啊,直到不再感觉到来自世界所有的爱意。

直到给这个世界所有的爱,都判决下虚伪的罪名。

……

隐隐约约苏九月听见耳边熟悉的声音。

很焦急。

“苏九月!苏九月!你怎么了?”

声音模模糊糊。

苏九月想睁眼,但是睁不开,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她只觉得自己肌肤滚烫,头疼得像是要爆炸。

脆弱成为了她的一切。

她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脆弱过。

哪怕是在那一段被关在出租屋的日子里。

“我……”她想说话,但是喉咙处的肿痛让她收回了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

“你等等,我去找别人!”

那是江小姐的声音。

苏九月突然意识到。

刚才是噩梦,现在才是现实。

难道是自己热感冒了么?

在广场上穿的严严实实看着林沐和江流檐轻轻唱歌。

原来自己这么脆弱吗?

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已经热感冒了吗?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干咳都有几分咳不出来,额上发热滚烫。

这就是她苏九月吗?

她不知道。

……

等到苏九月意识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依旧睡在房间的大床上。

身边是江小姐。

只不过江小姐斜斜地倚靠在了床边,眼微微合拢,眼皮轻轻颤动着。

看上去极其疲惫。

江流檐一身浅白色的睡衣,墨发倾斜而下,遮住了半边的面。手边放着凌乱的拆封的药物。

板蓝根,口服液,还有很多很多。

手里还紧紧攥着一盒药片。

大概是要给自己吃的?

苏九月确实觉得好了一点,发热没那么严重了,喉咙里也稍微舒缓了几分。

她挣扎着拿起了床头柜上她的手表。

凌晨四点。

可她却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也就是说从自己做噩梦那一刻开始自己就热感冒了,那江小姐大概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三四个小时。

疲惫地睡着了。

苏九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应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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