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叶歌何时醒来，他所看到的神殿总是这般模样，既不过分光亮，也不过分阴沉，仿佛在没有光亮的房间里点亮一根蜡烛，享受着孤独所带来的安心感。若不是这样的安心感令叶歌一次次地从死亡中苏醒过来，恐怕他早就在某次的遗忘中疯掉了吧。
难道说，就连这样的孤独也是那位阴影与死亡之神的温柔吗？那祂是否也会听到信徒们的祈祷，向信徒们投下自己的注视？想到这里，叶歌便忍不住抬头望向那座巨大的神像，可神像依旧隐藏在阴影当中，什么都看不清。
“在内心妄议吾主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这是大不敬。”骷髅婆婆明明在前面引路，手中的拐杖却毫不犹豫地朝身后敲去，瞄准的是叶歌的小腿。
叶歌下意识往后一躲，却忘记了这是在楼梯上，一个错步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好在他的平衡感还算不错，只是后退了几步便稳住了脚步。他一脸怨念地看着骷髅婆婆，忍不住抱怨道：“老婆婆，这很危险的好不好。要是我摔下去摔死了怎么办。”
他们已经快走到神殿顶部了，这个高度要是直接摔下去，掉层皮都是轻的，搞不好真的会摔死人。
“呵……看来格罗尔那小子确实把你教的不错。”骷髅婆婆用那毫无变化的脸端详着叶歌，最后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朝上走去。
叶歌拿这个奇怪的老婆婆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默默地跟上去，心里却不再去想神明的事情。他还不知道骷髅婆婆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但越往上走他便越是感到熟悉，好似自己本来就是从这个地方走出来的。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稍显宽敞的平台，站在平台上甚至俯瞰到整座神殿，地上的蜡烛也变成了一个个泛着光的小黄点。这里应该就是整座神殿最高的地方了，如果神像的眼睛是看着正前方的话，站在这里恰好就能与那座神像对上视线。
这个平台连接着一个漆黑的通道，不知道是去往哪里的。通道口还点着几根蜡烛，勉强能小半个平台照亮。骷髅婆婆没有带着叶歌继续往通道里走，反而是在通道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手里的拐杖也放到一旁去。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叶歌还能轻易找到骷髅婆婆，可当她坐下来以后却好似和周围的阴影完全融为一体，就连脑袋上那顶兜帽都变得不甚显眼。要不是叶歌一路跟着她上来，恐怕真会把这副骷髅当作是背景的一部分。
“说吧，老婆婆。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叶歌左右看了看，主动开口问道。
“上次我和你说过，等你理解了死亡的意义后，可以回来这里找我。不过你肯定已经忘了。”骷髅婆婆咧嘴笑起来，那个渗人的笑容能够轻易吓哭小孩子。
“有这种事吗？”叶歌摸了摸下巴，歪头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觉得，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骷髅婆婆微微侧头问道。
“死亡意味着遗忘。”叶歌很自然地给出了答案，没有丝毫犹豫。
“遗忘谁？谁又会被遗忘？”骷髅婆婆继续问道。
“我会遗忘一切，他们也会遗忘我。”其实叶歌很早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不知道那位神明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可事实便是如此。世界从未停止，那不断交替的日月以及永远打开的神殿大门便是最好的证明。真正被遗忘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每死亡一次，他便会被所有人遗忘一次，就连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都会消失一部分。所以，每次他走出神殿的时候，黑骑士都会说出同一句话，两人战斗的场地也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从一开始，所谓的遗忘便是双向的。
“看来你确实理解了死亡的意义。我可以帮你回忆起那些被你遗忘的事情，老婆子记性可是好得很，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忘记。”骷髅婆婆搓了搓手，那空洞的骷髅脸上竟透露出一丝市侩的意味，“当然，你还得支付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你要什么？”叶歌略显警惕地看了骷髅婆婆一眼，倒也没觉得对方会用这种事情来骗自己。这里可是阴影与死亡之神的神殿，哪有信徒会在神明的神像前去欺骗另一位信徒的——用骷髅婆婆的话来说那可是大不敬。
“一千人性就可以。”骷髅婆婆竖起一根手指，“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把那些最深刻的战斗记忆转化成新的能力——同样只要一千人性。”
“你怎么不去抢？”虽然叶歌并不知道人性有什么用，但这不妨碍他去讨价还价。
“能想起这些被遗忘的事，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奇迹是要支付代价的，哪怕是死亡本身也不会例外。”骷髅婆婆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市侩，反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神像，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死了几次才能战胜格罗尔那个家伙，但想必这个过程肯定不好受吧。”
“还好吧。就是感觉自己偶尔会忘记什么。”叶歌挠了挠头，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记忆就好似是一场空洞而漫长的梦，唯有刚睡醒的时候才能勉强记起来一些，再以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吗。”骷髅婆婆却好似明白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确实很特别，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信徒，怪不得格罗尔会输给你。”
“说起来，你刚刚说可以帮我把战斗的记忆也转化成能力吗？这个要怎么做？”见骷髅婆婆又打算说新的谜语了，叶歌赶紧问道。别的他都可以不关心，这个还是要关心一下的。如果他理解没错的话，这应该是能直接赋予他一个新的能力，就像【翻滚】那样。
好东西啊。
“把手给我吧。”骷髅婆婆抬起一只手，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叶歌的手，“好了。”
“……就这？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叶歌看到自己的人性忽然少了一千，但系统却什么提示都没给，不由得一脸怀疑地看着骷髅婆婆，“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只是唤醒了你本来就有的记忆，你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骷髅婆婆摇了摇头，“好了，还需要我帮你记起别的事情吗？”
叶歌很想说不需要了，但现在他还是处于脑袋空空的状态，走出神殿后连要往哪边走都不知道。最后，他还是黑着脸伸出手，让骷髅婆婆摸了一下。
摸一下就扣一千。
好在，这次的感觉就明显多了。叶歌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了的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骷髅婆婆，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还挨了一拐杖。平台上这条通道的尽头就是自己第一次复活的地方，里面还住着一头巨大的野兽。
不过这些记忆并不是一下子涌进脑海里的，反倒像是在看到了实物后自然而然地联想起的。于是，叶歌微微抬起头望向神殿中央那座神像，但脑海中却没有浮现出新的记忆——看来他确实没有见过那位阴影与死亡之神的真面目。
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他能亲自站在神明面前，请求祂帮自己想起那些连骷髅婆婆都不记得的过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