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歧的新书发了一个星期之后，成绩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像是某种恶俗的玩笑。当许歧不再坚持当初那些可笑的固执，改为去写一些众人眼中烂俗的东西，却意外的有人爱看。
许歧也说不明白，是因为大家都喜欢这种白日做梦一样的恋爱，还是自己真的凑巧撞上了某种好运。
但是日子好像确实好起来了一点。
那些无关痛痒的文字，第一次让他觉得写小说能够养活起自己了。
——
——
九月最冷的那一天，许歧开学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和温雨婷去吃了一顿烤肉。
很奢侈，两个人吃了快一百五十块钱。
那一顿饭温雨婷喝了好几瓶啤酒，喝到醉醺醺的，俏红的脸蛋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喝到最后甚至开心地搂着许歧的脖子。
“阿歧要赚大钱咯！”
“你喝多啦！”许歧有些在乎旁边人的视线，别扭的推了推她，“离大钱还早着呢。”
“没事。姐马上教资也会顺利通过的。”
温雨婷靠在许歧的小脑袋上，一脸憧憬和向往地说道：“等姐也找到工作，就不用在过这么憋屈的生活咯。”
“到时候，要住大房子！天天点外卖！”
许歧有些茫然地看着烤肉失神。
日子好像真的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好了起来，那种顺理成章的感觉让许歧有些不适应。
但他也确实想象过那样的生活。
大大的屋子。像夏婉瑾家那么大，还有巨大的落地窗。
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大大的显示屏加配置最好的主机。
冰箱里全是可乐和饮料，柜橱打开全是零食和好吃的。
巨大的沙发能让两个人都缩在里面，晚上裹着毯子一起缩在沙发里看剧。
许歧想象过无数次这种画面，已经到了几乎信以为真的地步了。
“那婷姐也要加油了哦。”
许歧又咬了一口烤肉，小声说：“就剩下最后一个星期了。等我开学后第一个周末，我就陪你去参加考试。”
“一言为定哦。”
最后还是许歧将她抗回了家。之后他也没睡，而是打了个车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夏婉瑾晚上还约了他喝酒送行。
进去的时候，一贯熟悉的音乐和温暖暧昧的色调。夏婉瑾已经坐在吧台，点了两杯尼格罗尼等候多时了。
自从那次夏婉瑾给他推荐过这杯酒之后，尼格罗尼就成为了许歧的最爱。他几乎能感受到舌尖沉醉在那种苦涩又清香的味道里，每一口都仿佛再看一遍曾经支离破碎的梦。
“第一杯，敬你的新书。”
夏婉瑾优雅地抬起手臂，端着古典杯和许歧轻碰，轻声说道：“数据很好看。这样上架的话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的。”
“谢谢。”许歧默默地喝了一口。
“你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只是忽然有点恐惧开学。”
“我懂。”夏婉瑾含笑道，“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也害怕开学。”
“也不算。”许歧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在了想象中的道路上了。
只是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晃荡踉跄，好似没有踩在实路上。
许歧很害怕某天一脚踩空之后，一切都变成虚幻的泡影。
“别想太多，慢慢走的话，就算真到了那么一天你也不会后悔的。”
许歧有些茫然沮丧地点了点头。
你被尼格罗尼很快下肚，夏婉瑾又要了六个shot的烟熏龙舌兰。也是许歧很爱喝的东西。
只是许歧在喝之前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会不会喝太多了？”
“没事。喝多了今晚就去我家睡，明天我送你上学。”
许歧只好拿起shot杯一饮而尽。
龙舌兰浓郁醇厚的味道配上咖啡豆和柠檬的酸涩，让许歧喉咙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意。他能感觉到自己视线渐渐飘动起来。
“为什么今天想喝这么多？”他拿起了下一杯龙舌兰，忽然开口问，“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夏婉瑾忽然怔了一下。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烦心？”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单方面听我诉苦。”许歧挠了挠头，“但是我觉得只要是人，都会有很多烦心的事情吧。”
“你今天一上来就点了这么多酒，应该是有烦恼的事情。”
夏婉瑾难得的没有说话，而是默默低着头，看着手中摇晃的shot杯。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如果非要说的话的……身边应该全是烦心的事情吧。”
“太多，太杂，几乎将我的生存空间挤满了。除了喝酒，我已经找不到能算得上舒心的事情了。”
许歧不理解。他一直都在幻想着，自己要是能像夏婉瑾那么有钱，肯定很多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但他看得出来，夏婉瑾活的并不开心。
每一次喝酒都是夏婉瑾主动找他的。她喝酒的时候会很安静，酒杯边总会留上一道淡淡的口红印，喝完酒后不会立刻放下酒杯，而是会静静看着酒杯一小会儿，好像在想着什么。
许歧不知道该怎么帮夏婉瑾，只能有些局促地说道：“挑两件说说看，说不定说出来会好一点。”
“还是上次说的……逐渐被浪漫抛弃的事情吗？”
“是主要原因之一吧。”夏婉瑾犹豫了一下，支起脑袋靠在吧台上，“最近生活上的琐事也多了很多。我越来越觉得有些无力了。”
“就是那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鸡毛蒜皮、说不上多大却又小又多无穷无尽地堆积起来的烦心事，正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腐蚀我的灵感。”
“可偏偏，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它发生。”
“那种感觉，我真的很讨厌。”
许歧沉默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这好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
许歧觉得自己也不例外。
虽然新书的成绩远比之前那本好得多，但是许歧写起来其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种捧着手机视若珍宝的感觉了。
他好像也在一点点被自己的生活腐蚀。
一点点变得庸俗，变得如同轻盈的羽毛。
浅风吹过，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了。
“那，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许歧，只能小声询问。
“也算是有吧。”
夏婉瑾想了想，轻声说：“虽然我们在变得庸俗，但世界上总有人一如既往地优雅到让人羡慕。”
“我在某段时间，如果觉得自己对写的东西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就会停下来，去听听歌、看看电影或者老书。重新站在审美者的角度去感受这些东西。”
“只要自己还会被那些东西触动，就说明至少还不算无药可救。”
许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最近想私下里写一些短篇的故事。”
夏婉瑾又喝了一杯龙舌兰：“不用顾忌读者的情绪，完全都是自己所想的故事。没有其它的东西左右它的发展，只有最纯粹的情绪。”
“你愿意来当我的第一个读者吗？”
许歧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啊。”
夏婉瑾轻声说：“只要你现在这本成绩稳定了，你也可以找个时间写一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哪怕不用很长，加起来只有一两万字的短篇，但是一定要自己读出来都会有想要落泪的感觉。”
许歧想了想，说：“好。我会试试。”
“那就说好了，”夏婉瑾忽然显得很兴奋，“等我们写出来了，就第一个让彼此看哦。”
许歧随口答应着，眼神却慢慢看向了一边。
……夏婉瑾的话，忽然间勾起了他一个很久之前的念头。
许歧也记不清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或许是和温雨婷相遇之后，或许是离家出走的那天起。
他曾经想过，写一个关于离别与相遇、成长与枯萎的故事。
写一个男孩和女孩，在冰冷的世界里默默破土发芽的故事。
只是这个念头一直都只是最浅的一个念头而已。许歧从未仔细去想过，如果自己真的要写这么一个故事，应该怎么构思。
怎么设计男女主角，怎么写好那个冰冷又坚硬的世界。
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写这么一个故事。
夏婉瑾的话，让许歧重新将这个念头找了回来。他也借着酒劲，第一次开始尝试性地思考，如果自己真的打算写这么一个故事，该怎么落笔。
就这么沉默了五六分钟。
几分钟之后，许歧猛地又一口灌下去一杯龙舌兰，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完全想不到。”
噗哧一声，夏婉瑾捂嘴笑着戳了戳他的脸：“笨，哪有那么简单就能一瞬间想起来的啊。”
“我一直相信，真正的故事都是会自己孕育自己的。”
“它不会凭空出现，而是从你有这个念头开始，它就躲在你的脑海里，一点点缓慢生长发芽。”
“直到某天，它自行破壳而出，开花结果。你只需要将它记录下来就好了。”
“如果现在还写不出来，那就是这个故事还没有发育完全，需要你足够耐心地去等待，给它时间。”
许歧似乎听懂她的话了。
他喝下了最后一杯shot，然后缓缓点头。
“好。”
我会等故事开花发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