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第一天,许歧因为一门作业没写被发现后,被罚站在走廊上整整四节课。

虽然都已经将陈巧芸的作业抄完了,但是琐碎的作业里终究还有漏网之鱼被许歧忘记了。幸好不是啥过分的作业,老师只是让他罚站补回来就没有深究。

他的教室靠近操场,许歧站在走廊上就能听到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学生在嘈杂地喊闹着。

许歧也看到了初秋褪去金黄的树,和花坛里穿行的风。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忽然想起那个秦语珺翻墙时路过的花坛。

……她现在已经安顿好了吗?

大城市的生活是不是很不一样?物价会不会很贵,女孩子自己在外租房有没有不方便?

许歧发现自己有好多想说的话想要跟秦语珺说,只是她去了大城市后就很少上线聊天了。似乎一直都很忙。

许歧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对方不主动跟自己聊天的话,自己主动找别人时就会瞻前顾后,想很多有的没的东西。

怕打扰人家,怕问问题太唐突不妥惹女孩子生气,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连那种卑微到可怜兮兮的关心,都藏在胆怯后,不敢开口。

……你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问你有没有带伞,可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怕你说没带,而我又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都是等到分别之后,许歧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的。

原来自己的世界真的这么小。能说上话的只有那么两三个人。

少一个,就缺一块。

就多了好几个漫漫长夜的孤独。

下课的铃声很吵。

许歧班级里的同学都鱼贯一样涌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向他的人很少,上来问候他的也不多。

他本来就和同学关系都很疏远。对他们来说许歧或许更像是个不熟悉的外班同学。

等到走廊渐渐喧闹起来,许歧才将自己融入喧闹中,变得不起眼起来。

也就是这时,他听到隔着窗户喊他的声音:

“……笨蛋。”

陈巧芸趴在窗台,轻轻将头垫在手臂上。

两个人的座位本就靠在窗台。她好像也只是学累了看看窗外的风景放松一下。

“作业都借给你了,抄都能抄漏啊。”

“……我确实很笨,别骂了。”

“不骂你还会继续笨下去的。”

“你骂了我也不会变聪明的。”

陈巧芸忽然扑哧地捂着嘴笑了。她明明没有许多女孩子长得那么好看,但是许歧一直觉得她笑的时候挺可爱的。

“笨蛋。我骂你是因为我想骂你。你会不会变聪明跟我又没有关系。”

“谢谢你啊。这么冷的天还专门来寒我的心。”

走廊一如既往的热闹。被试卷和习题堵住呼吸的孩子仿佛只能在这个地方喘两口气。

陈巧芸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问了一句:“上次送你的围巾。”

“嗯?”

“嗯……暖和吗?”

“很暖和。”许歧想了想,又说,“但我没舍得带。在家里放着。”

“笨蛋。围巾就是用来带的,供在衣柜里又不会变贵。只会发霉。”

陈巧芸又在骂自己笨蛋了。

许歧好像不讨厌她这么骂自己。

“我想等冬天更冷一点的时候再带。”

许歧轻声说:“现在还没有那么冷。带多了我怕围巾起球。”

陈巧芸忽然笑了。她纤细地眨了眨眼:“这么珍惜我送的东西?”

“我只是怕弄坏了,冬天没得带了。”许歧撇撇嘴,“再买新的很贵。”

“……笨蛋。”

这是陈巧芸第四次骂他笨蛋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向许歧了。而是安静地伏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

“……说句哄我开心的话有那么难吗。”

“什么?”许歧没听清她的小声嘟囔。

“我说你笨蛋。”第五次。这次陈巧芸骂的很大声。还生气地朝他哼了一声。

许歧最怕的就是这样。

看着缩回座位上的陈巧芸,他也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人的心思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许歧一直都搞不明白。

但他真的不想惹她不开心。

她已经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愿意跟自己说话的人了。

风很凉,许歧感觉到手有点冻得干裂发疼,忍不住合起手哈了口气。

可身后忽然砸过来一个东西。许歧接住,是手套。

他茫然地看向陈巧芸。

“我,我不用……”

“垃圾堆里捡的。”陈巧芸似乎语气不太开心。架着眼镜的鼻梁下,粉嫩的鼻尖轻轻撅了撅。

她努力皱起眉头的样子,会让本就偏小的脸蛋显得很像小动物。

许歧不知所措地拿着手套。他不知道该不该带上。

他还想扭头对她说一句谢谢,却看到她已经伏在桌子上,似乎要小眯一会儿了。

许歧重新抬起头,头顶是刺眼却毫无温度的日光。

罚站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

秋天也快要结束了。

原来什么都快要结束了。好像都来不及让自己带上这个手套一样。

——

——

傍晚回到家的时候,温雨婷已经缩在屋子里看书了。

这是教资前最后的复习。她甚至不想跟许歧说话,连饭都是许歧泡好了面送到了她屋子里。

坐在电脑前,许歧登上网页看着自己上架后的前半个月的收入,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六千块钱。还只是半个月。

下个月的稿费,自己说不定能拿到一万多。

新书比自己想象的要顺利的多,有种陷入幻觉的感觉。

以往的许歧一直在幻想,自己有一天能一个月挣一万块钱的话要怎么花个痛快。

可当这以前真的摆在自己眼前时,许歧忽然觉得之前的念头都很幼稚可笑。

真的有那么多的钱,他却什么都不想花。

或许唯一想花钱的,是带温雨婷再去吃一顿很贵的火锅。

然后请夏婉瑾喝一次酒。

花呗、美团、京东白条……将自己之前欠的东西全都还清。

然后在家里,好好睡上一觉。

天昏地暗的那种,一觉睡到谁都喊不醒自己。

醒来之后再看一眼手机,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许歧猜那应该是一种很爽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也记得之前跟夏婉瑾的约定。于是许歧没有打开自己新书的文档,而是在码字软件上另开了一本空白的书。

在书名界面,他想了很久。

许歧觉得自己应该足够庄严神圣的去替这个故事起一个名字。

可种种书名闪过脑海,没有一个让他满意,总觉得空洞的字眼匮乏于描述这个故事。

他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

自从认识夏婉瑾后,他也终于染上了这个恶习。酒精的确是帮助思考最好的催化剂。

清凉和气泡涌入胃里,像是大冬天在户外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许歧一下子觉得自己无比清醒,从灵魂到肉体。

他仔细回忆了一边自己想写的这个故事。

应该是从某个被丢弃的冬季开始。

应该有一个脆弱又喜欢闹小脾气的男孩子。和一个爱逞强爱迁就别人的女孩子。

应该有一个狭小到不见天日的出租屋。有老旧的风扇和剩着汤汁的泡面盒。

应该有一座灯火。和死在灯火前的虫子。

最后,他在书名里写上了“蜉蝣”两个字。

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要写的就应该是最不堪一击,最无足轻重的故事。

要写一场大雨。

和一个等雨停的人。

动笔的时间过得很快,凌晨的空气还在缓慢冰冻着血液。

微亮的电脑屏幕里,QQ那个位置的消息正在闪烁,忙碌状态下没有提示音。

而很远的某个城市里,同样捧着手机缩在漆黑的角落里的女孩,轻轻关了屏幕。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二三十平不到的出租屋。没有家具装饰,搬家时的箱子杂乱的挤满了地面,连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连让人容身的地方也没有。

床上的女孩缩在床头,坐着蜷成一团,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手机屏幕锁上之后,屋子里一片昏暗。

这是秦语珺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的第一个夜晚。

窗外是陌生的风景,陌生的风,陌生的车水马龙和霓虹。

但屋里和之前一样。或者说关上灯,哪里都一样。

秦语珺光着脚丫,从被子里探出去几根脚趾,片刻后觉得有点冷又缩了回来。

她刚刚跟许歧发了很多话。

说自己好累。不喜欢跟人交流还要听房东说很多很苛刻的要求。

说这里房租还是好贵。外卖都吃不太起,要多存点泡面。

说今天打了第一场训练赛,但是队友都很不配合自己。他们都不喜欢女的在队里打游戏。

说她想回去了。

现在又想加一条,这里好冷。你那里也变冷了吗?

秦语珺最后也没能鼓起勇气再次拿起手机。

她很害怕打开手机看到许歧对自己嘘寒问暖的话。

她又很害怕打开手机,却发现没有人回自己消息。

屋子里还是很冷,外面的霓虹到了凌晨都还是很刺眼,这是属于这座大城市最大的疾病。

秦语珺忍着被子外的冷空气伸出了手,将手机拿了过来。

按了解锁键,没反应。

没电了。

她忽然像是松了口气,却又忽然觉得很疲惫很累。

闭上眼睛。她将手机充上电,另一头接上耳机,躺了下去。

假装自己在听着音乐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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