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耳朵带着耳机的秦语珺忽然说。
“诶?”许歧怔了一下,摘下了另一只耳机愕然地看着她,“这么快?”
“可是马上不是要开学了吗?”
秦语珺没有说话。
空荡荡的便利店,她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样子莫名的惹人怜惜。
许歧也收回了视线,沉默良久才问了一句:“……要办休学吗?”
她像小猫一样点了点头。
“家里人那边……彻底不打算回去了?”
“我没有家里人。”她仿佛赌气一样,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许歧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窗外已经听不到一开始那喧闹的虫鸣了。多半已经冻死在了冷风里。
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沉默地靠在一起听着耳机里的音乐。
“什么时候走?”
“明早。六点半的火车票。”
许歧已经没心思听歌了。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两个人这样互相依偎的短暂停泊,已经结束了。
明天开始,她就要奔赴下一场旅程了。
许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这么惋惜难过。他也许应该替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开心才对。
可能自己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吧。许歧这么想到。
便利店里从没有这么压抑而尴尬的沉默过。
“暑假开始到现在,我来这里多少次了,你还记得吗?”
许歧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十几次?暑假一共也没有多长。”
“是啊。”秦语珺忽然也叹了口气,“比想象中短多了。”
许歧扭头,看到了她深深垂下来的眼睫。
不开心的时候,她好像总是喜欢像这样缩成一团。
许歧不想让气氛继续沉闷下去了。
“我还是觉得你很厉害。”
他认真地说:“我会去看你比赛的。每一场都看。”
“你一定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秦语珺悄悄瞄了他一眼。
“……真的?”
“真的。”
“你平时不爱说这种话。谁教你的?”
其实是夏婉瑾。但是许歧没说。
夏婉瑾很喜欢给自己讲一些励志还带着点孤勇的语录。
这好像是一首说唱的歌词。许歧不爱听说唱,也是夏婉瑾那天在酒吧放给他听的。
后来许歧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听这些沉重却又让人甘愿坚持的东西。
“或许吧。”
“……如果我真能上场的话。”秦语珺又缩了缩身子。
每当她像这样,像小动物一样蜷缩起来,许歧就总有一种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抱抱她。许歧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你在想什么?”似乎看到了许歧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秦语珺轻轻侧着头。
“啊……没有。”
还在酝酿的勇气被打断后,剩下的念头一下子就像全部熄了火。许歧把头移到了一边,默默说道:“我一会儿去送送你吧。”
秦语珺点了点头。
便利店又陷入了安静。
许歧试图努力寻找一些话题,又挠了挠头:“你……没有行礼吗?”
“只有一个行李箱的衣服。剩下的东西基地里会提供。”
“不过我好像是这次青训队伍里唯一的女孩子。”她抱着膝盖眨了眨眼,“不能和大家一起住在基地里。”
“所以……你要出去租房?”许歧已经预感到一个女孩子在职业战队里的诸多不便了。
“还要租一个离基地近的。”
秦语珺的语气倒没有多苦恼,她只是浅浅地撩了一下头发,下巴抵在膝盖上。
“大城市租房子很贵。比这里贵多了。试训的工资交完房租估计只能剩下一两千不到了。”
“幸好基地管饭。不然可能要饿肚子。”
饿肚子这种话,从秦语珺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的可爱。
许歧偷偷瞄了她一眼,又不经意地问:“那……你以后还会回来上学吗?”
秦语珺晶莹闪烁的眼眸里,一闪而逝过茫然与落寞。
“……我不知道。”
“如果职业没打出成绩,可能就要回来上学吧。”
许歧又问:“多久为期限?”
“我给自己定的是一年。”
一年或许太过紧张了。但又好像已经够久了。
但不管怎么说,许歧还是很羡慕秦语珺这样的女孩。
在她自己眼里,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条漫长的自驾游。每一条路线,每一个路过的休息区,她都已经早早规划清晰了。
她那双琥珀一样晶莹好看的眼底,只有对未来的不安憧憬。
却没有退缩。
许歧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成为不了那样坚定勇敢的人。
一旦谈起未来,自己永远只是毫无期待的叹气。
还沉浸在莫名失落中的许歧,忽然感觉到太阳穴一扎一扎的。
“干嘛?”
“不要皱眉头。”秦语珺收回了戳他脑袋的手指。
“皱眉头为什么不行?”
“不好看。”
许歧有些哭笑不得。
“笑一笑。”她伸手扯着许歧的嘴角往两边拉。
许歧无精打采地拍掉她的手:“别闹。”
秦语珺嘟了嘟嘴。像是生气了一样,又搬着凳子往他身边靠了靠。
耳机里又开始放起了歌。这次是《漠河舞厅》。
许歧不说话。秦语珺也不说话。只是用小脑袋柔柔地靠在他肩头,安静地听歌。
许歧到现在都不知道秦语珺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好像都是自己放什么她就听什么。
她从不挑剔。也从不嫌自己听的歌难听。
《漠河舞厅》不算是许歧特别喜欢的歌。他只是很喜欢这种孤独念白一样的感觉。
窗外路灯好像又坏了。忽明忽灭的。
耳机里柳爽磁性而低哑的声音像在念着一篇哀悼文。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尘封入海吧。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我的每一场比赛,你都会看,还会来现场看我那句话。”秦语珺重复了一次。
“当然是真的。我肯定会一场不漏的看完的。”
许歧认真地说道:“如果正好是放假,我会买张车票去现场给你加油的。”
“谢谢。”
她的表情忽然像是如释重负的释怀一样,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那种表情,让许歧有种莫名的心疼。
天边晨曦已经渐渐亮起了。
“走吧。送我去火车站。”
——
——
凌晨六点。火车站广场上,环卫工人的大扫帚沙沙地扫过地上的白霜。
花坛边三三两两躺着枕着包袱的旅人。取票窗口零零散散排着队。
排队等着取票的时候,秦语珺轻轻打了个喷嚏。她的小鼻尖冻得通红,呼出来的白雾弥散在空气里。
许歧伸手搓了搓她红彤彤的脸蛋,想替她暖热乎一点。她只是有些窘迫地缩了缩脖子,没有拒绝。
检票窗口倒是没什么人排队。秦语珺接过了许歧手中的行李箱,走了两步又忽然扭过头。
“我要走了。”
“一路顺风。”
“有别的祝福的话吗?”她眨了眨眼睛。
许歧想了想,对她说:“你一定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的。”
“和家庭无关。和讨厌你的人无关。和当初瞧不起你的人无关。”
我们永远活在放肆的梦里。不见证花开不肯醒来。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让曾经质疑我们的人刮目相看,让曾经受过的委屈都在终点释怀。”
“你会站在最高的地方,被最亮的灯光聚焦照着,享受最响亮的掌声和欢呼。”
“请记住,我就在那个台下等你。”他轻声说。
秦语珺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许歧看到她那张万年不变的表情里,眼眶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微红。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秋风沁凉,她忽然弃了行李箱,小跑着来到许歧身前,轻轻抱住了他。
许歧感觉到嘴唇上涌起了茉莉花一样让人沉醉的香气和柔软。
“我会的。你也要加油呀。”她鼻尖红红的,眼睛却晶莹明亮的让人心疼。
“下次再见,都要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直到秦语珺那个拉着行李箱的浅粉色马甲消失在候车大厅,许歧都还像个傻子一样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和秦语珺说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讲给自己听的。
在嘴唇上的触感第一次发酵升腾的时候,很多很多曾经的记忆和委屈也都一起涌入脑海。
多少个日夜在厨房闷热的油烟中昏沉作呕。
多少个冷到睡不着觉的夜晚和温雨婷蜷缩成一团。
昏暗被窝里用手机码字到手指磨的生疼。
惨白灯光和摇摇欲坠的电扇下被撕烂的笔记本。
空旷冷清的火车站广场上,许歧孤零零地站着,忽然觉得很委屈想哭。
“你一定要看到花开。你一定等燕子归来。”
他好像也该见一次花开了。
当所有人都已经开始迈步前往下一段旅途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能再沉浸于过去的阴霾和风景了。
“嗯。”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尖,深深吸了口气。
“下次再见。”
彼此都要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