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推开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往里面迈出第一步。

扑面而来的烟草气味混杂着刺鼻的酒味顿时顺着鼻腔涌入大脑,带来一阵空白的恍惚。

酸腐的气息飘忽着。

当中满是颓然的色彩。

灰暗的房间并没有开灯,所以窗外紫色的云彩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整个投射进静悄悄的房间。

陈默侧手打开房间那橘黄色的灯,当下展现于眼前的,则是一片意料之中的杂乱场景。

已经破碎一地的玻璃碴子踩上去就沙沙响,清脆的破碎一遍又一遍地肆虐着某个人那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心境。

被撕裂成条形的枕头与被褥掀起了漫天的羽毛雨,染上尚未蒸发的酒水变得沉甸甸的,黏在墙上,铺在地上,还有一些倒挂在灯泡之前。

已经从中心移位整个变成倾斜状,甚至只需要再补上一脚估计就要整个侧翻的床成为了某人的壁垒。

小朋友会孤单的深夜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对外露出一条用作呼吸的缝,然后安静地藏着,一直等到恐慌的感觉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

只是。

对于林韵来说,初生的太阳或许在极为遥远的远方,触不可及。

“科长。”

这房间脏乱到什么程度了呢?

陈默甚至第一眼都没能看见林韵的身影。

直到一个洋洋洒洒着酒水的玻璃樽横空朝着陈默的脑门飞了过来,后被其稳稳接下之后,陈默这才留意到那在床架之后披头散发的女生。

“滚。”

三天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却从来都没有四目相对过的林韵甚至都没主动往陈默那儿望上一眼,就冷冷地下达了自己作为科长的命令。

不过陈默并不打算听从。

拿着那瓶朗姆,无奈到只能自顾自地撇撇嘴的陈默缓步来到林韵的身边。

站在科长的身边,展现在陈默视野范围内的,是一个仿佛全身上下都没有了骨头一样的女生。

她箕踞着岔开双腿,两手就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垂在大腿之间,掌心向上,披散的黑色长发多了许多银白色的线段,闪烁着沧桑。

通红而又在灰黑的簇拥下显得非常惹眼的双眸有气无力地向上瞥了一瞬,只是仓促地,连瞪都算不上地向陈默那儿扫了一下,便再一次如同失去聚焦般平视着看向远方。

除了名字仍然未曾改变之外。

现在的林韵根本找不出哪里与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科长相匹配的特点。

意气风发?

你看她现在这样子像么?

前些天陈默专门为她带上来的饭,林韵一口没吃,基本全都在托盘里遭到冷落的食物是那酸腐味的源头所在,也是这整间卧室脏乱的主要原因。

这几天,除了烟便是酒的林韵完全就是在折磨自己。

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的林韵甚至没有哪怕一小时的安睡。

陈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更痛在心里。

可他却偏偏又不好说些什么。

如果那天不是他想着要为林韵证明什么的话,这位科长或许也会成为画中的一员,而不是现在这般颓废的光杆司令。

往往活到最后的,才是最煎熬的。

从某种极端的意义上来说,甚至可以将陈默说成是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为此陈默百口莫辩,不过,他甚至愿意林韵将自己看作是一辈子无法原谅的仇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糜烂在封闭的空间里。

“起来。”

那不应该是林韵,整个怪谈对策科内最年轻的科长,所应该具备的结局。

所以陈默第一次以命令的口吻冲林韵说道。

恨铁不成钢地感慨道。

对此,林韵充耳不闻。

可是既然陈默时隔三天后终是推开了那扇大门,就代表了他必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冷落而轻易放弃。

无视那早就已经经由微风吹到客厅从而惹来一顿埋怨的酸腐恶臭,陈默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韵,郑重道:

“站起来。”

完全就没有任何体恤可言的直男发言让林韵渐渐从抽离的放空思绪中短暂回归现实,只是这次,她带着凄然却揶揄的参半笑容:

“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你别忘了,正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副模样的,我明明应该死在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把我拖回来?正是因为……”

啪——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扇出了连一楼客厅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脆响。

只一下的爆发,却已经让原本单就自己的座右铭与张兴芒单方面聊得不亦乐乎的曾歌瞬间感受到了来自脊椎的寒冷感。

瞬间正襟危坐的姑获鸟,身边还坐着不由得相继对视一眼便立刻交换了各自眼神当中的警醒的雪花和古坂由美。

“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虽说雪花以前时常跟林韵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就对着那个莫名其妙就对怪谈抱有深切恶意的科长大打出手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银发公主的心底仍是善良的,不然的话,她又怎么可能想到人类和怪谈和谐共处呢?

“相信默君。”

比起雪花基于大局的担忧,古坂由美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种气质:相信陈默。

对于陈默。

古坂由美有着百分百的信任。

这其中的程度,甚至已经远超“伙伴”的局限。

被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的林韵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这才缓之又缓地回过头来看向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只是瞪大双眼:

“活到最后的永远是最累的,这道理我之前就已经体验过了,所以你现在所经历的那些,我都理解。”

不只是上一世,包括这一辈子,陈默都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辈子,他最先是电线袭击的最后幸存者,然后又是秦晓失控暴走后唯二幸存的队员。

比起林韵,两世为人的陈默肩上所扛起来的压力只多不少。

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罢了。

“可这并不能成为你自暴自弃的理由,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群人当中的幸存者,这是你必须要去接受的事实!”

“由此,你要做的,不是去假设自己如果跟他们一起死了,或许就能解脱了的虚无缥缈的事情,而是尽自己所能,查明真相,还他们,还死者一个清白。”

“这是作为生者的我们,必然需要履行的责任。”

陈默俯身摁住林韵的肩膀,后者几近迷离的眼神失魂落魄,显然是没有将陈默所说的这一切听进耳朵里的。

当然。

陈默也不奢望她一下子就能明白过来,心理层面的建设往往都是细水长流的,还是那句话,不是谁都跟陈默一样“没心没肺”的。

陈默甚至都没把希望放在言语上,这作为附加的大道理在恍惚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所以他只是想着自己刚才那一巴掌能够把林韵打醒一些。

至少不去寻死啊。

“你……打我?”

等到失焦的眼眸难得变出零星澄清,林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显得有些委屈。

“如果这样就能让当初那个科长醒过来的话,我应该还会多打几下。”

对此陈默倒是一点都不退让,直接光明正大地交代道:

“可就算她回来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她能救得了谁……她谁都保护不了……她……我……我就是一个废人罢了……”

“科长,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人是哪一类?”

陈默轻轻地拍了拍林韵的肩膀,好让她那闪躲的眼神能够直视自己:

“就是一无所有的废人,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可以输的了,所以他们才能最大限度地放手一搏。”

“身为对策科的科长,虽然位高权重,但行事却处处受规则限制。我敢肯定,林韵,在你成为科长以后,在有关电线的调查方面肯定受到了对策科方面或多或少的掣肘吧?”

林韵对此没有任何反驳。

只是瞳孔骤然收缩。

“诚然,我想要和怪谈们和谐共处,但毕竟我们都不是什么圣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才是常态,既然现在没了对策科那些繁文缛节的制衡……”

引导他人主动化解属于自身的自暴自弃的方法有很多。

给他们一个重新来过的目标是其中的大头。

而父亲的死作为林韵一辈子都无法抹除的痛。

便被陈默想当然地拿了过来。

不论如何。

陈默都要在今天晚上让林韵彻底摒弃自我驱逐与放弃的想法。

哪怕他的所作所为从宏观意义上来说恶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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