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秋夜,冷月高挂,凉风习习。
林深草密,裤腿被露水打湿了,每走一步,都是举步维艰。
燕晴终于撑不住了,靠着一棵老树的树干,喊道:“不……不成了。得休息会儿。”说着,整个人软踏踏的便贴着树干滑坐下来。脑袋靠着树干,歪着头看一眼走在前面的老汉的背影,发现自己的体质竟然不如一个残疾的糟老头子,不由自嘲苦笑。想了想,问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呀?奇门高手?”
老汉虽然年纪大了,虽然受了伤,虽然只有一条腿,虽然和燕晴一样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却一点儿也不见疲惫之色。他停下来,回身走到燕晴对面,如燕晴一般,靠着一棵树席地而坐。他没有回答燕晴的问题,只道:“休息会儿吧,这里应该安全了。”
燕晴皱了皱眉,又四下里看了看,问:“你要带我去哪?”
老汉依旧没有回答燕晴的问题,反而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旱烟杆儿,认真的塞上烟丝点上,美美的抽上一口,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冷月。“我是什么人,皇帝没有告诉你?”
燕晴摇头,口中说道:“压根儿就没提过。”心中却是思量:这老汉提及皇帝,莫非是皇帝安排的人?瞎猜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直接问吧。“你是皇帝的人吗?”
老汉笑了笑,摇头道:“有过一面之缘而已。”顿了顿,又道:“再往前不远,有个山谷。我曾经在那里隐居了许多年。你跟我过去,我教你《天姚诀》的真气运用之法。等你学会了,就会成为一个高手,再也不会被一帮宵小之徒追的如丧家之犬了。”
听到这话,燕晴眼睛里亮了光。
变成一个武林高手,可是燕晴臆想了许多回的好事儿。
不过……
老汉知道《天姚诀》,又与皇帝见过……
皇后也知道《天姚诀》!
皇后的人还要杀这老汉……
这老头儿,怕是身份不简单啊!
“你是父王的人?”燕晴试探着问。
老汉又一次摇头:“不是。”
“那你……”
“我是谁,不重要。”老汉苦笑,唏嘘道:“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乞丐罢了。你只需随我去那山谷之中……”
“我要去找晋州三军。”燕晴打断了老汉的话。
“想报仇?”
“是。”
“那就好好跟我学本事。本事学成了,报仇就是易如反掌。”老汉说道:“少则月余,多则四五十日,也便学成了。”
“你跟我一起去找晋州三军,不耽误我跟你学本事!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再给你找几个美女!”燕晴道:“去什么山谷啊,一听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汉听到这话,斟酌一阵,沉吟道:“倒也不是不行。”又看了看天色,拿拐杖撑着身子站起来,道:“走吧。你家的军队,如今在成宁县。”说罢,又讪讪一笑。“美女么,挺好,挺好。”
燕晴见老头同意了,心中大喜。虽然还没有休息好,不过她急着寻找晋州三军,也便提一口气,努力撑着疲惫的身子,跟着老汉往前走。
深夜荒山,不辨方向。
老汉走哪,燕晴也便跟着走哪。
一直走了很久,天光微微亮,竟是还没能走出山林。
燕晴皱眉道:“喂!高手,怎么还没出林子?不会迷路了吧?”
“要绕点儿路。”老汉解释道:“我受伤了,若是再遇到杀你的人,打不过。” 顿了顿,又补充道:“密侦司的人,如狗皮膏药一般,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还在苦苦寻你。我们绕点儿路,辛苦一些,却相对安全。”
“哦。也是。”
气温有点儿凉,天阴沉沉的。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燕晴想要尽快赶路,可双脚犹如灌了铅,再加上山路难行,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莫说尽快,能不累倒在地,已经很不易了。
十四年了,还未曾这般辛苦过。
若非苦大仇深,迫切的想要报仇,更担心晋州三军是否会被皇帝或皇后暗中算计,燕晴定然早就累趴下不想动了。
即便如此,坚持到中午时分,饥困交加,又浑身犹如散了架一般的燕晴,实在是走不动了。一时分神,脚下一滑,直接跌倒在草丛里。也是真的撑不住了,燕晴干脆仰躺着不肯起身。“休息……休息一下再走吧。”
“你歇着,我去找点儿吃的。”老汉说道。
“去哪找吃的啊?”
老汉不答,径直离开。
燕晴仰躺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双腿蹬直了,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腿肚子疼得厉害,抽筋似的。
休息了一阵儿,看着头上阴沉沉的天和密密麻麻的参天树冠,又孤身一人,燕晴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四下里看了看,迟疑了一下,声音不低不高的喊道:“高手?高手?老头儿?”
没有人回应。
燕晴站起身来,想要找找老汉踪迹,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自己在哪儿?又该往哪走?东西南北好像分不清了,更不知老头儿去了哪里!若是到处乱跑,那老头儿回来了,找不到自己,自己又犹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怕是一辈子也难走出山林了。
这山林里阴森森的,隐约之间好像还有奇怪的声响,实在是让人心底发毛。
万一突然冒出个狼虫虎豹什么的……
亦或是遇到什么歹人,被先奸后杀……
咦嘻!
不敢想!
燕晴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决定在此安心等待。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老汉就回来了。
老汉的手里,多了一只脖子断掉的山鸡。
去毛,开膛,生火。
闻着喷香的味道,盯着火架上肥的流油的山鸡,燕晴吸溜了一下口水,问道:“可以了吧?”
“不急。”老汉看了看燕晴嘴馋的模样,笑道:“还没出味儿呢。”
燕晴应了一声,感觉到天光又暗了一些,抬头看天,对着漫天的阴云发愁道:“不会下雨吧?”
“不会。”老汉道:“就是阴天。”
“哦。”燕晴盯着山鸡,舔了舔嘴唇,视线又落在了老汉脚边的拐杖之上。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拐杖,有些年头儿了,从上到下,通体油光。“你这么厉害,咋过的还这般落魄?就算是残疾了,凭着一身本事,找个看家护院的活儿,也比要饭强吧?”
老汉笑了笑,过了片刻,将烤熟的山鸡一分两半,递给燕晴半只。看着燕晴也不怕烫的吃肉,老汉笑道:“我以前受过伤,修炼《天姚诀》时也出了状况,以至于经脉坏了。每次动用真气,都会使得经脉和肺腑损伤更甚。所以,轻易不能与人动手。”
燕晴愣了一下,嘴里咬着鸡腿儿,抬眼看向老汉。
不等燕晴发问,老汉便解释道:“我修炼的,是《天姚诀》的下半部。你修炼的,是《天姚诀》的上半部。”说到此,老汉惨笑道:“奇门前任掌门的心眼儿很多,她担心《天姚诀》被盗,所以将《天姚诀》一分为二,却又不标注上下部。你修炼了上半部,只能变身,空有真气而无用武之法。我修炼了下半部……所以……”
燕晴嘴角一抽,见老汉不再说话,心里骂了一句,故作漫不经心的继续啃着鸡腿儿。一边充饥一边问道:“所以什么?卖什么关子?” 看似随口抱怨,心底却是十分惊讶。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修炼的是整部《天姚诀》。既然是半部……那这老汉救自己,莫非是为了自己拥有的半部《天姚诀》?若是这样,倒也合理。毕竟,若无所图,岂会冒险出手。
“所以,我要死了。”
“啊?”
“不用多想,你那半部《天姚诀》,对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了。”老汉叹道:“我先修炼了下半部,已然回天乏术。而你……耽搁了太久,还没有修炼下半部,呵……”老汉摇了摇头,“想要再跻身一流高手之列,难了。”
“噫,还真是可惜。”燕晴遗憾的嘟囔了一句,继续啃着鸡腿儿,又把骨头咬碎,吸了骨髓。嘴里忙活着,更偷眼看了看老汉,问:“那你为何救我?”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汉笑道:“酒庄里当门房的时候,日子过的还不错。”
“怕是不尽不实。”
老汉笑而不答,低头吃肉。
吃过野味儿,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二人继续赶路。
翻过了一座座山头,燕晴心生狐疑,问老汉:“高手,你确定没迷路?我们确定是朝着成宁方向走的?”
“不会错的。”老汉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又翻过了一座山头,天上的阴云渐渐散了,有夕阳的余晖洒下来。
燕晴看着落日余晖,辨着方向,脸黑了下来。“不对!这是往西南的方向……”话说一半,燕晴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等燕晴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子正在地上滑动。
她的手脚被捆在了一个简易的木筏上,老汉正抓着一根蔓藤,拖着木筏爬山。
“喂!你……”
“醒啦。”老汉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要死了。”
“你……”燕晴心底咒骂了一句“那还不赶紧死”,口中却道:“然后呢?”
“你一心复仇,若是找到晋州三军,定然要谋反的。到时候,事儿太多,应该是没时间跟我学本事了。”老汉道:“我要死了,你必须尽快专心跟我学本事。”
燕晴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蔓藤捆的很结实,自己根本挣脱不开。虽然惧怕老汉的本事,可心里有气,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死啊?“
“少则一月,多则俩月。”
“那不是还早?”
“哈哈。”
“你有八九十岁了吧?活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了,对吧?”
老汉闻言,皱了皱眉,苦笑不语。
夜,微凉。
毛毛细雨飘飘洒洒。
燕晴虽然躺在木筏子上,却是一点儿也不舒坦。
山路难行,高低不平。时不时的,脑袋就会被颠起来,再砸在木筏子上。
颠的头晕。
燕晴对救命恩人毫无感激之情,甚至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咒骂着。
她算是明白了。
这糟糟老头子!
坏得很!
说什么不会下雨,这雨不是下了吗?
还说什么那山谷距离不远。这他娘的都走多久了?还不远?
这般看来,他定然也未必是好心要教自己本事!
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呢!
难道说……
不,应该不会。
真若是“劫色”,应该早就下手了。
“喂!我憋得慌!要小解……”
“尿裤子里。”
“你……”
雨下的不大,淅淅沥沥的。
老汉的后背上,汗水和雨水打湿了粗布衣衫。 他却混不在意,继续前行。佝偻的残疾身子,仿佛永远不知疲惫。可惜到底是独腿,还拖着木筏子,山路又不好走。终于,他脚下一滑,拐杖又没有来得及支撑身子,整个人便倒下了。
艰难爬起来,老汉也不管身上泥土,继续拉着手中蔓藤,拖着燕晴身下的木筏子,继续往前走。
如同一个没有感情又不知疲惫的机器。
只是不断前行。
不肯停歇。
燕晴看在眼里,眉头紧蹙。在老汉又一次滑倒之后,终于,她忍不住说道:“行啦!你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老汉不答话,倔强的继续往前走。
“我说真的!赶紧放开我。我也憋不住了!”燕晴气道:“我要大解!你不嫌臭我也无所谓了,直接拉裤子算了!”
老汉终于停下,帮燕晴解开了身上蔓藤。
燕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又给了老汉一个嫌弃的眼神。“不许偷看!”说罢,四下里瞅了瞅,朝着一片密林走去。
老汉笑了笑,背过身去,从怀里摸出旱烟锅子,美滋滋的抽上一口。
烟在雨中升腾,消散,寻觅不见。
抽了几口,老汉起身,笑着叹气,嘟囔道:“这顽劣性子,就知道你要跑。”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惊叫,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他一把抓起拐杖,飞身朝着惊叫传来的地方掠去。待落了地,看清了状况,老汉一时哭笑不得。
燕晴掉进了一个陷坑里。
但见燕晴正双手张开,艰难的扒拉着陷坑两侧边缘的泥土。 两条腿也尽量张开,撑着陷坑的两侧土壁。她的身下,是几根削尖的木桩。木桩的年头太久了,大多要么已经腐烂断掉,要么毫无威胁——其中两根,还是被燕晴的腿碰断的。唯有中间一根,依然威慑力十足。
看样子,若非燕晴反应够快,定然要受重伤了。
“喂!还看?赶紧救我啊!”燕晴急了眼。
老汉竟是忍不住笑了,在他眼里,燕晴像极了一个缺管教的孩子。
当年,如果自己没有一时起了贪心,如今自己的孩子,大概也跟她这般大了吧。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遥想当年的自己,那可是……
“你还笑……呦呦呦!快!撑不住了!”燕晴的声音哆嗦着。一只脚踩着的土壁上的泥土滑落了一些,身子也往下坠了一些,眼看着就要被“透”了。那木桩看起来也有些腐朽了,应该不至于真的要命。可若是伤了特别的地方,多……多尴尬呀!燕晴小脸儿颤抖着,喊道:“救……救命!”
老汉也没有再耽搁,伸出拐杖,在燕晴腋下挑了一下,直接将燕晴整个人挑飞。
啪叽摔在地上,燕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口中叫唤了一句:“哎呦妈呀!”趴在地上,呼呼的喘气。
真是倒霉!
原本能跑掉的!
是哪个王八蛋在这荒山野岭里挖了这么一个陷坑?
真是坑爹!
幸亏自己反应够快,不然,“第一次”岂不是要在这里交代了?
作为一个主角,岂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故事情节刚刚经历了低谷,接下来肯定是逆袭的剧情!
所以啊!
故事还未过半,丢了“第一次”显然不合理!
一想到被那腐朽木桩“穿透”的画面,燕晴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要乱跑,山林中可能随处都有猎户布下的陷阱。”老汉又看了一眼那陷坑,道:“也算你走运,若是新坑,所有木桩都没有腐朽的话,你已经死了。”
燕晴给了老汉一个白眼,“你不早说!” 想到刚才的窘境被这糟老头子看到了,竟是羞愤难当。若非惧怕老汉的实力,定然要破口大骂了。
“现在说了也不晚。”老汉似乎觉得燕晴气鼓鼓的模样十分有趣,笑了一声,又道:“所以啊,不要想着逃跑了,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的。”
掉陷坑里叫幸运吗?
燕晴腹诽一句,站起身来,看一眼身上脏兮兮的泥土,又仰头看了看阴雨蒙蒙的天,再看向拄着拐杖前行的老汉的背影,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对于两次救了自己性命的老汉,燕晴竟是生不出什么感激之情。
她厌烦道:“你跟我一起去找晋州三军不好吗?我家高手可多了,说不准能帮你疗伤……”
“继续赶路吧。”老汉打断了燕晴的话,又眺望了一下远方。“再翻过几个山头,就到了。那处山谷,算得上世外桃源,你会喜欢的。”
燕晴可不信老汉的鬼话。
真那么好的话,你还能跑出去做乞丐?
可没办法,就算那山谷不是世外桃源,她也只能跟着。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又到处是陷坑,更不认路,她不敢乱跑。
好在跟着老汉不是瞎折腾,能学点儿本事也很好——如果老汉没有撒谎的话。
不过,这糟老头子的话大概是不能信的!
要小心!
……
数日后,京畿大内。
坤宁宫。
苏皇后听完了密侦司司长的汇报,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
没能杀掉燕晴,也没能杀掉那人,苏皇后十分失望。
燕晴倒还无所谓,不过一个蠢货罢了。
关键是那人!
若是没死,会很麻烦!
不过,事已至此,发脾气有什么用?
苏皇后沉默良久,忽然又展颜而笑,说道:“宣告天下,就说晋王世子燕晴意图谋反,已然伏法!”说罢,笑吟吟的起身,手搭在侍女肩头,朝着养心殿而去。她要去告诉贞元帝燕鸿途这个不幸的消息。
到了门口,苏皇后又驻足,回头对已经从昭和折返归来的心腹金不换道:“你辛苦了,给你几天休沐,好好祛毒。”
金不换脸色涨得通红,行礼谢恩。
“侄儿。”
年轻的侍卫长赶紧上前:“姑母。”
“你离京日久,太子甚是想念,去东宫陪陪他吧。”
“尊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