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满脸堆笑,冲着铜镜前的魏庆书直竖大拇指,口中更是马屁连连:“大老爷真是好气度!百年不遇……不,是千年不遇的人才呐。您这般人物,按道理来说,小店里哪有能配得上您的行头啊。也就这身儿,勉强过得去,好歹不能辱没了您的身份……”
“行了行了。”魏庆书满面春风的打断了掌柜的马屁话,“便就是这一身吧。”说罢,进了隔间里,准备将身上新衣换下。
这边魏庆书刚进了隔间,店里又来了人。
“掌柜的,发财呀。”
“哎呦呦,邢捕头,我就说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在房檐上叫呐,感情是要见您呐,可真是大喜事。”满头花发的老掌柜,冲着年轻的捕头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屁话少说了。”邢捕头笑道:“懒得跟你绕弯子,我就直说了。我老丈爹病了,缺钱看病。我这手头儿有点儿紧,你看能不能……”
“能!自然是能!”掌柜的忙回道:“您看您要多少?”
“不多不多,十两八两的就够了。”邢捕头说着,看了看掌柜的塞过来的银子,掂了掂,笑道:“呵!谢了,哪天手头儿宽敞了还你。”
“不不,还什么还!您这么说,小老儿可就生气了。您家长辈得了病,那就是我家长辈得了病,我这心里呀,难过的紧……”
“哈!走了走了!”
“哎呀,您慢走。有空常来。”掌柜的笑吟吟的送了邢捕头出门,脸上的笑容登时收敛,盯着他的背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咒骂了一句:“狗娘养的!什么玩意儿!”说罢,猛然看到邢捕头回头看来,又忙堆出笑脸,点头哈腰起来。
再回到店中,看到魏庆书从隔间里出来,掌柜的笑道:“大老爷,这身行头儿,可看得上呀?”
“嗯,包起来吧。”魏庆书将新衣递给掌柜的,又问道:“邢捕头常来借钱?”
“呵呵呵,也不常来。”掌柜的依旧笑吟吟的说道:“邢捕头可是个好人呐,自从邢捕头上任以来,咱们县城里,可是太平多了。您是不知道,以往时候,地痞二流子,常来要钱呐。如今,可是都惧了邢捕头,不敢再来了。”说话间,掌柜的已经将新衣用一块布包好了,双手递过来。
“多少银子?”
“提什么银子呀!大老爷喜欢,拿去穿就是。”掌柜的一脸唏嘘道:“大老爷为了昭和百姓操劳,小老儿孝敬大老爷一身行头,还不是该着的?”
魏庆书的脸色有些冷,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掌柜的,说道:“本官为百姓做事,自有朝廷俸禄拿,用不着尔等孝敬!”说罢,扥过了自己的新衣,出了铺子。转脸看向那邢捕头离去的方向,刚好看到他转身进了一家酒肆。
魏庆书深吸了一口气,想上前质问那邢捕头,可走了两步,却又驻足。
质问什么?
人家借钱,还能不准?
被借钱的不讨债,还犯法不成?
魏庆书心里窝着火,却又无可奈何。
更是不禁自嘲。
上午还得意洋洋的觉得拉拢了这捕头,是一件好事呢!
如今想来,与这般臭鱼烂虾在一起共事,当真是奇耻大辱!
可是……
眼下形势迫人,不与这种人合作,又能如何?
忽又想起自己作的那篇策论《论朝政之弊》来。
魏庆书惊讶的发现,当初引以为傲的策论,如今看来,何其幼稚!
大梁朝政之最大弊处,便是这贪官恶吏!
当初自己在策论中洋洋洒洒的写什么“教化万民在后,教化百官为先”。
何其可笑!
人若不知廉耻,则教化无方!
如邢捕头这般恶吏,岂是能教化得来的?
还说什么“重典以治贪”?
哈!
国朝有腰斩、凌迟、诛九族之典!
有什么用呢?
如一把可斩首的刀!
若是无处落刀,无人持刀——刀再锋利,又有何用?!又能斩何人之首?!
恐如那妇人之胭脂,徒为粉饰罢了!
……
古老的楚州大地上。
绣娘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经过一处梯田。
田间,一对年迈的夫妇,正在辛苦劳作。老汉的头发稀疏,身形枯瘦,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了。老妪一边干着活,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似是要把肺也咳出来。地头上,敞开的箩筐里,放着两个干硬的粗粮窝窝头,以及吃剩下的半根咸菜,这大概就是他们一天的吃食了。
以前,跟着燕晴的时候,绣娘手里从不缺银子。所以遇到这般可怜人,总会忍不住送上些散碎银子。
犹记得有一次,燕晴问:“你就不担心这些老人,是因为作恶太多,所以才被上苍惩罚吗?”
那个奇奇怪怪的家伙,脑瓜子里总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奇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正如这么多年来她做的许多事情,很难让人能够理解。
不过,这一次,她诈死,绣娘却是能够理解。
出昭和城不远,绣娘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却没有回头。
如果不再信任了,倒不如一拍两散,留些值得怀念的记忆。
终是不舍。
却也无所谓。
毕竟有朝一日,还会再见!
绣娘登上一座高山,遥望前方。
有绵绵江水,有百里湖泊。
有云山雾罩,有峰峦叠嶂。
有风啸虎吟,有飞鸟肆意。
绣娘风尘仆仆的脸上,笑容渐渐绽放。
十五年。
终于回家了。
再回首,看向昭和方向。
燕晴!
我在楚州等你!
……
昭和。
县衙后宅。
后罩房里莺莺燕燕。
“呀!殿下!南平殿下偷了您的棋子。”小辫儿正气凛然的告发了燕晴的不轨之行。
“拿来!”兰阳黑着脸瞪着燕晴。
燕晴给了小辫儿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小丫头啥时候学的这般话多!”说着,把藏在身下的棋子拿了出来。再看棋盘,挠了挠头,说道:“没意思!没点儿赌注,下棋也是无聊。”
“嘁,就你这臭棋篓子,还敢下赌注?”
“嘿嘿,有赌注才有趣嘛。要不,输了的人,脱一件衣服,如何?”燕晴兴冲冲的提议。
兰阳冲着燕晴竖起了中指。
她不知道这是何意,但燕晴曾经多次对她做出这般手势。
所以,她料定这个手势绝对没什么好的含义。
丢了棋子,兰阳有些兴致索然。“确实没意思。出去转转吧。你不是吹嘘你那个南平市场有多好吗?带我去看看吧。”
“开玩笑,我这个样子,不便于行。”燕晴道。
“嘁,就是屁股伤了,又不是瘫了。”兰阳起身,催促道:“走啦走啦,一直闷在屋里,多无聊啊!”
“过两天吧。”燕晴撑起身子,回头看了看屁股上的药,说道:“先养两天啊,都是药,穿裤子都不方便啊。你也是!无聊不好吗?若是能无聊的虚度一生,该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啊!”说罢,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趴在了枕头上。“你呀,性子太不安分了!该学学那些寺庙里的高僧,人家整日里坐在寺庙里,也没嫌无聊。”
“你还有脸说我不安分?”兰阳又好气又好笑的哼了一声,说道:“去年圣上过寿时,怎么说你的?”兰阳忍着笑,学着皇帝的口音,肃容道:“你呀!少给朕惹事儿,少气朕两回,朕自然也就万寿无疆了!”之后,又歪着头,审视着燕晴,皱眉道:“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呀?圣上对你实在是太过宠溺了。啧,以前呐,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圣上寄养在晋王府的女儿。后来想想,也不对。圣上对那几个正牌的公主,可是极为严厉呢。”
燕晴慵懒的趴在枕头上,眉头挑了一下,愣了片刻,笑道:“或许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圣上比较喜欢我。哈哈!”
这自是玩笑之言。
燕晴其实一直也都很好奇。
皇帝对自己格外宽容,难道只是因为晋王的功勋或实力?
不像!
有时候燕晴自己都觉得皇帝对自己宽容的有些过分了。
若非父王和母妃的感情一直很好,燕晴甚至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女。
“唉。”兰阳叹了一口气,唏嘘道:“人比人,气死人呐。若换做是我阉了孙嫔的弟弟,圣上说不准会夺了我的封号呢。”
“不至于。”燕晴笑道:“我十分怀疑皇帝早就想收拾他那个小舅子了,不信你派人去泰州,把那小子揍一顿,皇帝也不会生气的。”
“我可不敢!”兰阳气道:“别坑我了!别说我没你那般得宠,就算是和你一样,我也不想挨板子!”说罢,又多少有些嫉妒的说道:“‘装女子’占了许多女眷的便宜,把文武百官得罪了遍!还阉了孙嫔的弟弟,才不过是挨了顿板子。唉,天底下没人能比你更得宠了。”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哈。”燕晴乐呵呵的说道:“算起来这顿板子挨得也不算亏。毕竟,我这屁股能长好,皇帝小舅子那话儿,是长不好了。”
兰阳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真是的!什么羞人的话都说得出口!”
“哈哈!”燕晴大笑一声,又看了兰阳一眼,脑子里冒出个鬼心思。“呐!兰阳姐姐,为了感谢你照顾我,我教你个偏方啊。”
“什么偏方?”
“待你回去之后,记得每日里给叶流云喝蜂蜜核桃水。”
“嗯?有什么用?”
“若是叶流云喜欢吃牛肉的话,最好辅以生姜。”
兰阳苦笑,问:“到底有什么用啊?”
“附耳过来。”
兰阳好奇的凑过去,将耳朵靠近燕晴嘴巴,待听了燕晴说罢,小脸儿刷的红了,之后好似嫌弃燕晴太脏一般,往一旁躲了躲,娇嗔道:“满脑子龌龊想法!咋不给你家魏庆书这般吃喝啊!”说罢,又狐疑道:“对了,我刚想起来。你家魏庆书,难不成也把你当做男子?不能呀!你们同过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