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那天可是丢人现眼了。我当时本以为那就是个江湖骗子,气不过,上去就是一通打砸。谁承想不是骗子,而是一个兜售普通草药的药贩子,在用表演的形势讲述江湖骗子的伎俩!赔钱还好说,老娘……咳,老子不差钱,可关键是丢人……”丢人的事情,不管过去了多久,提及起来,总还是会感觉丢人。燕晴说着过往,唏嘘不已。“后来啊,我就有一段时间不去那里了,怕被人笑话。”

“哈哈!你的面皮这么薄的吗?”林寒涧打趣道:“我本以为你足够厚颜无耻呢。”

“嘁,我又没有光着屁股满大街跑,哪里厚颜无耻了?”燕晴很不满的瞪了林寒涧一眼,道:“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如何只看到了我厚颜无耻?莫非你才是那厚颜无耻之人?”

石乐天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是没错,我来作证,寒涧的脸皮确实很厚。”

“城墙那么厚。”燕晴也跟着大笑一声,又道:“乐天,快去拿把长矛来,试试看能不能捅破他的脸皮。”

林寒涧眯着眼看着燕晴,笑道:“说起城墙,倒是想到历年秋收之祸来。眼看着快要秋收了,城外必定有不少乔装打扮的西戎探子。你最近可莫要乱跑,万一被西戎野人抓了去,怕是要吃亏。”

燕晴促狭一笑,说道:“西戎女子,我在京城见过的。真若出点儿什么事儿,倒是说不上算谁吃亏呢。哈哈,再说了,我可是武林高手,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说着,燕晴活动了一下手腕,“不信的话,可以练练。”

林寒涧正要说话,却又听石乐天道:“西戎为祸久矣,不知新任县令可有应对良策。”说着这话,石乐天收起了笑容,看着燕晴,肃容道:“我听闻近日以来,魏大人最关心的是水利之事,对西戎恶匪,倒是没怎么过问呢。”

林寒涧也看了看燕晴,才对石乐天道:“兴修水利实非易事,欲引清眸之水重入隆江,怕也难成。纵然一切顺利,待到来年,田地丰收,也恐为他人做嫁衣。”

“对。”石乐天道:“说到底,西戎才是我昭和乃至大梁的心头之患,肺腑之疾。昭和虽旱,可若是没有西戎抢掠,百姓也不至于饿肚子。”

林寒涧接话道:“兴修水利,自是好事。长远看来,乃造福民生之大计。然昭和之苦,非只干旱。唉,真希望魏大人乃济世之才,能将昭和诸多大患,一并清除。”

石乐天有些唏嘘,抬头看看天上的烈日,皱眉道:“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悔当初未能投笔从戎。否则,必杀尽西戎恶匪,换我昭和太平盛世。”

燕晴有些讪讪,她不知道魏庆书最近在忙什么,对魏庆书的能力,也不抱什么希望。

一个穷酸书生,又能有什么济世之才?

想了想,燕晴问:“昭和守备万大人,以往都是如何应对的?”

石乐天道:“守城而已。”

林寒涧补充道:“万大人初上任时,倒是有些个雄心壮志。那年秋收之时,万大人带了士卒,在昭和边境与西戎匪贼杀了几场。可惜,逢战必败。”

“这么菜的?”燕晴笑问。

菜是什么意思?

不懂,但石林二人一致将“菜”默认为贬义的形容。

石乐天道:“也不全怪万大人。西戎匪类到处游蹿,又悍不畏死。而且……”迟疑了一下,石乐天叹道:“总有昭和百姓给西戎人通风报信。”

“是啊。”林寒涧道:“百姓穷苦,食不果腹。些许银钱的好处,也就足够让他们做任何事了。西戎能早早知道万大人的动向,自然应对有方。后来,万大人心灰意冷,只能退守昭和县丞,防止西戎匪徒冲进城中作乱。”顿了顿,又道:“第二年,万大人终是心有不甘。守城时,派出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在城外游击西戎匪徒,颇有些成绩。可是……”

石乐天苦笑,接话道:“不过杀伤西戎百余人,竟是引得西戎屠杀我城外百姓二百三十四人,更烧了许多没来得及抢收的庄稼。”说着,石乐天皱着眉头,眼神里多了一分恨意。“西戎的意思很明显:你容我抢粮,我不杀你百姓。你阻我抢粮,我双倍奉还。”

燕晴捏着下巴,低下眉眼,盯着面前的桌面,呆了一阵儿,道:“这是挟百姓以慑兵卒啊。”

“对。”石乐天愤然道:“当真可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早些年,秦王亲自来过昭和,试图在昭和与西戎交界之处筑起高墙,以防御西戎。可最终未能成功。”

“这是为何?”

“边界!”林寒涧道:“现在边界往西三十里,本是我大梁国土,如今却在西戎手中。倘若在现有边界筑起高墙,便等同于大梁放弃了那三十里宽的国土。倘若欲夺回国土,则必然开启战事。与西戎开战,便不是秦王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了。”

石乐天道:“毕竟四海之内,大梁非只西戎一敌。战事一开,福祸难料。”

燕晴“哦”了一声,一只手在桌面上随意敲打着。“说起来,我对西戎倒是不甚了解。你们去过吗?那里好玩吗?”

“这个你要问寒涧了。”石乐天道:“林家有与西戎那边做过生意。”

“嗐,都是往事了。”林寒涧道:“西戎人野蛮至极,运去的货物,总是被劫掠,甚至人都不能活着回来。前几年,我家一个伙计,从西戎回来探亲,还带着俩孩子。”

“啊?什么情况?”燕晴笑问。

“当年那小子随商队去西戎,货丢了,人也没了。本以为死在那了,谁知道……嗐,那小子长得白净,肚子里还算有点儿墨水,竟是被西戎一个大户家的女子看中,直接被抢回了家。”

“哈哈,这么走运呐。”燕晴大笑起来。

“不算走运。”林寒涧笑道:“那西戎女子,生的黢黑如炭,又是虎背熊腰的。我家那伙计回来省亲那几日,日日以泪洗面,哭诉在西戎之苦。说是每日被那悍妇……”说到此,林寒涧忽然意识到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不雅。“咳咳,反正呢,人都瘦成竹竿了。”

燕晴的笑容里多了一分猥琐,眯着眼睛说道:“还挺幸福嘛。”

林寒涧愣怔了一下,看着燕晴,哑然失笑。

石乐天对燕晴的表情和言语,也是只能报以苦笑,看看天色,说道:“饭时了,我吩咐后厨做饭。今日里得了一些好酒,与二位兄弟一起尝尝。”

“什么好酒?”林寒涧问:“莫不是那四良液?”

石乐天笑道:“正是,没掺水的四良液。应该不会比五良液差吧。”说着,还瞄了燕晴一眼。“可惜了,没有口福。当初南平郡主倒是送了我父亲不少五良液,我父亲怀疑酒中有毒,直接被他倒掉了。”

燕晴嘿嘿的笑,心中明白石乐天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是有趣。

他们知道自己身份,却不道破。

自己知道他们知道自己身份,亦装作不知。

大家一起演戏,看谁先NG喽。

“想喝五良液,倒也不难,改天我送你们几坛。”燕晴道。

“咦?真假?”林寒涧明知故问道:“你有路子?”

“那是,路子宽着呢。”燕晴笑着说道:“来来来,寒涧,继续说说你那伙计的事情,西戎那里,定有不少趣事吧?”

“他也没说什么趣事,多是些抱怨罢了。”林寒涧道。

“呐,闲着也是无聊,饭还要等会儿。再者,当事人觉得无趣,未必便真的无趣嘛。”燕晴催促道:“快说,再说半个时辰,我就多送你一坛五良液,算是报酬了。”

石乐天笑着对林寒涧说道:“你就说说吧,五良液十分难得,报酬很高了。”

“行吧。”林寒涧想了想,说道:“半个时辰一坛五良液啊……”看看天色,笑道:“天色还早,我打算从头细说,挣上几坛美酒。”

“哈哈,酒是小事。”燕晴喜道。

“嗯,咳咳!那就要从七年前说起了。那个时候,林家生意不算好,我父亲打算开辟西戎商道,多少增加一些收入。刚好那伙计认得一些西戎文字……”

……

月挂树梢,天色已经很晚了。

燕晴从石府回来的时候,醉的走不动道儿了。

大街上。

绣娘一手搀扶着燕晴的胳膊,边走边说道:“我还当你打算夜不归宿呢。”

燕晴笑着看向绣娘,刚开口,却打了个酒嗝儿,喷出一口酒气,被绣娘嫌弃的把她的脑袋推到一旁。

燕晴痴痴的笑,说道:“我想到一条妙计。”

“什么?”

“与西戎做生意。”

“这算什么妙计?”

“哈哈哈!”燕晴大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如此,国家亦然。倘若这生意所得之利,大于烧杀抢掠的话……嗝儿……呕!”燕晴蹲在路边,哇哇的吐。

……

翌日,晋王府的护卫们,在刁蛮任性的南平郡主的授意下,拉了两车五良液,出了昭和城,直奔昭和边界。这帮蛮横的勋贵狗腿子们,竟然直接毁了一大片快能收割的庄稼,空出了一大片土地。

带队的来福在空地边缘立上了几块木牌子,每个木牌子上都写着字。分别是:五良液,酒庄直销,招工……

护卫们抓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看两人眉眼,不似梁人,可两人却坚称自己是昭和百姓。

来福却不管这些,直接递给那两人两把铁锹,黑着脸吼道:“好好干活,一日一结,银钱少不了你们的。走也可以,脑袋留下!”

打发了两个身份不明的家伙,来福从怀里摸出了一张草图。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来福的脸色有些难看,跟身边的护卫抱怨道:“咱家殿下这字真是……狗爬一般。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是什么字儿。”好在字虽潦草,但图画还算清晰。“这建的东西倒是有点儿意思。外圆内方,铜钱似的。”收起了图纸,再看被糟蹋了一大片的庄稼地,皱眉道:“地方还是太小,再扩大一些。都愣着干什么呢?赶紧招工干活!殿下可说了,秋收之前若是不能完工,都把你们阉了送皇宫里去!”

正说着,刚被打发了去干活的那两个家伙中的一个,竟是抱着肚子,叫嚷起来。“大爷!大爷!我拉肚子!”

“人懒屎尿多!”来福骂道:“狗日的,滚蛋!拉完了赶紧回来!时间长了,扣你工钱!”

那人道了谢,钻进了庄稼地里,却是久不见归来。

来福破口大骂了几声,却是懒得派人去寻。

……

昭和县衙。

县丞赵迁听到管家禀报,脸上多了一分笑意。“几十亩庄稼,眼看着就能收割了,说毁便毁了?呵,漂亮!”顿了顿,又问管家道:“南平与林寒涧的事情,传出去了吗?”

“是的。”管家笑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然见效。”

“很好。”赵迁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毁庄稼的事情,咱们就不参与了。这种事儿,必然很快传开,自有御史弹劾。嘿!只要把南平的名声搞臭了……”

“咳,大人。”管家面色迟疑,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人,南平的名声,一直很臭的。”

“……”赵迁愣怔了一下,干笑道:“是,但要更臭。嘿!自己的妻子不仅与别的男子勾搭不清,还肆意伤农,不知爱民如子又珍惜羽毛的探花郎作何感想!对了,还有那个卖糕点的萍儿,表面上嫁做毛贼之妻的翠娘……皆可作文章呐!”

……

京城。

晋王府。

数日前,从昭和一路疾驰入京的盗骊,终于来到了晋王面前。

看着眼前的骏马盗骊,晋王的脸上,满是惊喜。

“好!好得很!吾儿果然是个孝子!”晋王大笑,“前几年是哪个混蛋说吾儿是个败家子,早晚坑死爹娘的?败家子能大老远的给他爹送礼物吗?”看一眼辛苦骑乘盗骊归来的护卫,晋王道:“辛苦了!赏!”

又几日,送信的护卫回来了。

晋王看着信封上的字,确定是自家“晴儿”的信。

——她写的字,狗爬一般,十分好认。

晋王兴冲冲的打开信,看到信里的内容,脸色有些难看。

信中只有两个字:钱!人!

“这小子……”晋王嘴角一抽,心情很不好。他本以为信里会有晴儿对父母的思念呢。再看那送信的护卫,晋王怒道:“行了行了,杵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打赏吗?滚蛋!”打发了护卫,晋王又开始发愁。

晋王妃皱眉道:“钱,好说。人,是什么意思?要什么人?护卫?还是?”

晋王沉吟良久,说道:“晴儿花钱如流水,缺钱是肯定的。人么……昭和在秦王地界,自是凶险,应该是缺人护卫。另外……唉,晴儿也不小了。想想本王十四岁时,便知男女之事,那时初见你……”

晋王妃给了晋王一个白眼,道:“还有脸说!”

“咳,不说了不说了。”晋王笑了笑,抬手搂住了晋王妃的肩膀,又道:“少年人啊,不念女人身子,便不正常了。晴儿心智早熟,虽不满十五,也定有需求。好在本王早有准备。这便往晋州去信,安排王府侍卫长带着一众护卫和那女子,赶往昭和。”

晋王妃嫌弃的打开晋王的手,气道:“你便惯着她吧,都把她惯坏了。这还是次要的。她还不满十五,万一坏了身子……”

“孔子曰:食色性也。送她一个女子,总好过她忍不住了,在昭和胡来的好啊。万一泄露了大秘密……”

“好好好,便如此吧。只是……你就能断定晴儿会喜欢那女子?”

“呵!知子莫若父!”晋王断言道:“那女子非比一般,晴儿定然喜欢。咱们便静等着抱孙子的好消息吧。”

听到抱孙子,晋王妃脸上难掩笑容。只是,她素来心思细密,还是担忧道:“还需谨慎,莫要走漏风声。那女子信得过吗?”

“放心,虽比不了管家老吴那般可信,却总也好过绣娘。”晋王沉声叹气,道:“十多年了,那绣娘,到底意欲何为?还需叮嘱一下老吴、来福和旺财,必须好生看护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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