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来楼。
昭和县令魏庆书有种被架在火堆上烤的感觉,如果不是那么多人盯着,他是真的想转身就跑。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刀,压迫的他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或许是天太热了,额头上竟是渗出细汗来。
道理上而言,自己当然要痛斥燕晴的抄袭行为,绝对不能因为燕晴是自己的妻子,便网开一面。作为昭和县的县令,自己有责任端正昭和文风,惩治不道德的行为。
可问题是……
魏庆书很清楚,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昭和三友。
自己与燕晴是夫妻一体,统一战线,为了所谓“抄袭”而针锋相对,实为不智。那样可就是落入了昭和三友的算计之中!而且,夫妻之间本就不算和睦,若是因为此事而闹将起来,日后还怎么过日子?
是要“秉公处事”,还是要包庇开脱?
魏庆书虽然心怀壮志,欲为家国天下做点儿事情,可却并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要他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妻子,他做不出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讲理的维护自己的妻子,他又抹不开脸面。
这该如何是好啊!
魏庆书愁的不行,偷眼去看燕晴。
燕晴终于回过味儿来,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儿,之后忽然抬手拍了一下桌面。
啪!——
这突兀的一声响,成功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也成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燕晴义愤填膺的怒声说道:“真是岂有此理!常某早就听闻那南平郡主不学无术,横行霸道,品性恶劣!没想到竟至于此!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燕晴面朝魏庆书,抱拳拱手道:“魏大人!还请魏大人行大义灭亲之事,为我大梁文坛一正风气!”
“啊?”魏庆书懵了。
赵迁和万倩儿等知道燕晴身份的人,也是一脸发懵。
燕晴的话,实在是出乎意料。
任他们何等聪明,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大义灭亲的事情不常见,但也有不少。
可大义灭己的,倒是闻所未闻。
吞咽了一下口水,赵迁心思急转,缓声说道:“常公子,此事……”
“赵大人是吧?!”燕晴冷然打断了赵迁的话,黑着脸说道:“常某最恨徇私枉法之人!赵大人是要为那南平郡主说情吗?!”
“我……”
“常某奉劝赵大人!谨言慎行!不要因为一句不该说的话,断送了大好前程!”燕晴这话,可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那眼神里的戾气,丝毫未加掩饰。“赵大人若是维护抄袭之人,天下文人岂能容你?!”
赵迁嘴角颤抖着,竟是无言以对。
他听得出来,燕晴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揭穿她的身份。
可这说话的态度,实在是……
燕晴又环顾众人,仗义执言道:“常某听闻,那南平郡主在京城时,欺压良善,横行无忌,视人命如草芥!视王法如无物!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可恨三省六部不敢过问,就连圣上也是百般容忍!简直……简直……唉!诸位莫要害怕!且随常某同行!旁人怕他,常某不怕。我昭和男儿,也定然不怕!她南平郡主胆敢在昭和乱来,我常威第一个不答应!我们便拼得血溅五步,也势必要让那南平郡主认错!”
赵迁的喉头颤动着,一句“无耻之尤”的评语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稍稍冷静一下,赵迁开始琢磨着此时若是揭穿了燕晴的身份,会当如何?
会……
估计什么也不会发生。
看燕晴这厚颜无耻的德行,怕是揭穿了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而且,说到底,燕晴不是自己的敌人,或者说,不只是自己的敌人。自己没必要做出头鸟。万一遭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的报复——想想周本昌,就知道真到了关键时刻,石易和万盛,未必会管自己死活。
心念及此,赵迁便打消了揭穿燕晴身份从而彻底得罪她的念头。
“常公子……”有个书生躲在人群后低声发出质疑,“血溅五步只为换来她认错?”
燕晴与众人循声看去,声音传来的方向,所有的书生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好似在证明刚才的话并非他们所言。
虽不知何人所言,但众人心底,自也多了这样的质疑。
拿自己的命换来南平郡主认错,怎么算都亏的很啊!
只是……
不让她认错,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抄袭虽然可耻,但罪不至死啊!
就是告到皇上那里,顶多也就是让她认个错吧?
收益不大,风险却不小。
万一那南平郡主恼羞成怒,真的起了杀心……
再者!
这“常威常公子”,听口音当是京城人士。她这般迫切的要寻衅南平郡主,莫非是与南平郡主有过节?故而此时想要抓住机会,利用昭和书生来对付南平郡主?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可就太愚蠢了。
见场子冷了下来,众人只是沉默,燕晴很生气,愤然道:“以我等贱命,换文坛正气!常某觉得值了!”说罢,环顾眼前,再次拱手抱拳。“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当为我辈读书人之执念!诸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我等誓死对抗刁蛮郡主!他日必然青史留名!”顿了顿,又高声问道:“何人与常某同往?”
没有人搭理她。
场面更冷了。
林公子看了一眼满脸激愤的燕晴,再看石乐天,竟是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低声对石乐天道:“倒是有趣之人。”
“呃……”石乐天很是无语。
林公子又低声问道:“咱们要不要捧捧场?跟她去她家骂她?”
这话好似绕口令,却描述精准。
石乐天苦笑,低声回道:“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会堵着自家的门骂自己。然后……谁跟着她去了,再逐个收拾。”
林公子闻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兴起而瞎起哄。
林家只是商人,得罪不起南平郡主这样的皇亲贵胄。
毕竟,根据传闻中南平郡主的恶劣品性,“逐个报复”的可能性很大。
一个连自己都骂的如此慷慨激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唉!”燕晴叹了一口气,对无动于衷的昭阳书生十分失望。“百无一用是书生,起初我是不认同的。可若是连书生意气都没了,那当真是百无一用了。”言毕,摇着手中折扇,转身离开。
那踽踽背影,甚是萧索落寞。
夜色撩人。
入夜的昭和小城,多少有些冷清。
烟来楼外的大街上,正在边走边想事情的燕晴,抬眼看到了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正晃晃悠悠的在前面走着的管家老吴。老吴显然并不知道燕晴和绣娘跟在后面,只是兀自前行,口中还哼着不着调儿的曲子。
燕晴也不叫他,只是跟在他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想着自己的事情。
回想适才的事情,燕晴十分怀疑那万倩儿很可能已经认出了自己身份。她提及那《悯农》,八成也是故意为之——原来《悯农》是李绅做的啊!
竟是忘了。
只怪当年没好好读书。
现在好了。
诗才之名是没了,抄袭恶名却有了。
也不怕。
大不了将来寻个机会,拿出《明月几时有》那首必杀技来,到时候,定然能名扬天下。
抄袭的事情嘛。
也可以说是故意为之嘛——狡辩么,燕晴还是很有经验的。
话说回来,《明月几时有》挺长的,得背一下,别关键时刻给忘了。
燕晴嘀嘀咕咕的念叨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不对……高处不胜……哎我去!到底怎么背的来着?当初明明背的很顺溜……”
竟然已经忘了?
“嘀咕什么呢?”绣娘问了一句。
燕晴却抬手,示意绣娘别说话,自己则苦着脸皱着眉努力回想着《明月几时有》的全文。
一直过了许久,眼看着管家老吴进了街门回家,燕晴的脸色难看极了。
完了完了完了!
不仅《明月几时有》记不全了,好多经典诗句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
好在是现在记不起来了!
若是重要场合吟了一半却想不起来全文……
多尴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