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作赋是一件雅事,有同好之人前来凑热闹,并非什么稀罕事情。往常不论大小诗会,总也会遇到这种事情,众人本也不以为意。
只是,今日里来凑热闹的这位自称“常威”的俊俏公子,太过惹眼了。
没有人是瞎子。
在场诸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常公子”,就是女扮男装。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这般顽皮。看她长相,当真是倾国倾城,让人不由的想要多看一眼。可惜,身材太平了,终是美中不足。
不过,看她年纪,倒是不大,想来过些年月,便会有所不同了吧。
“常公子,幸会幸会。”有个书生促狭的对着燕晴拱手抱拳。“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呐。”
“是啊是啊,让我等自惭形秽呐。哈哈。”有人跟着附和。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只是普通人向往,才子亦颇为期待。偶然遇到“常威”这般有趣的妙人儿,许多书生都有些亢奋起来,纷纷打起了招呼。更是极为默契的无一人揭穿燕晴的身份。
再者,“常威”既然女扮男装,那必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不予揭穿,也是应有礼节。
那林公子转眼看了看石公子,嘴角带着笑,也与众人一样,对着燕晴拱了拱手。
石公子略作迟疑,拱手道:“在下石乐山,常公子,幸会。”
“啊,石公子好。”燕晴打了个招呼。
万倩儿脸上笑意浓浓的打趣道:“常公子也喜欢诗词啊?不知可有什么大作?拿出来让我等鉴赏一番。”
“哈哈,没有没有,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你们继续。”燕晴没有急着作诗。眼角瞥见绣娘狐疑的目光,燕晴尽量让嘴唇不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大作总要压轴拿出来的。”
绣娘苦笑。
有人热情的给燕晴做介绍,首先要介绍的,自然是昭和县的父母官魏庆书魏大人。介绍时也很有必要的隆重说明一下魏庆书今科探花的身份。
燕晴也是会演,热情洋溢的对魏庆书道一声“久仰、失礼”。对于县丞赵迁,则只是随意的拱了拱手,连个客套话也懒得说了。赵迁也不以为意,在燕晴与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冲着万倩儿使了个眼色。之后继续主持诗会,鼓励众多书生吟诗作赋。
有人自告奋勇,挥毫写下一首自认为很是不错的作品,引来一众人的客套恭维。也有人不懂礼数,指着作品里的一句挑着“不太合适”的遣词。
俗语有云:文无第一,文人相轻。
有人挑刺,有人不满,一时间好不热闹。
待过了一阵儿,万倩儿开口说话:“诸位公子说的都有道理。这诗词之事,一字之差,意境大不相同。原作庄严大气,改了之后,少了一分庄严,多了一分朴实无华,却也都是极好的。只是,原作庄严大气之中,还有一片真心,实乃用心之作。我等喜好诗词,偶有诗作,或水平参差,但总归是自己的作品。”说到此,忽然话锋一转,道:“唉,小女子昨晚便听得一件事情,说是有人拿了古人名篇,硬说成是自己的诗作,至为可笑。”
“还有这等事?”有人满脸愤慨,道:“何人如此厚颜无耻?抄袭他人之作,实乃文坛败类。”
“有辱斯文!”
“荒唐,荒唐。抄袭他人倒也罢了,抄袭古人名篇,是何道理?”
“莫不是把旁人当了傻子不成?”
林公子叹气唏嘘道:“大梁以武开国,如今更有西戎、北胡、南蛮、东夷在四方虎视眈眈,故而我大梁人,尚武之风渐重,文风却是日渐没落了。”
石乐天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重武**,终非大道。恐待来日,即便我大梁横扫四方,却丢了礼、义、廉、耻之心,忘了恭、克、温、诚之理。”
众人闻言,一片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石乐天继续说道:“抄袭之风,至为可耻。不仅于诗词,于百工也是如此!若不严惩,后患无穷。”
赵迁捋着颌下胡须,点头道:“乐天贤侄所言极是。魏大人以为如何?”
正偷眼去看燕晴,琢磨着万倩儿说的“抄诗”之事,不是说的燕晴吧?忽然被赵迁问及,魏庆书吓了一跳,干咳一声,犹豫着说道:“自是此理。抄袭……总是不好的。嗯,不过当今圣上,以宽仁治国。总也不好因这等小事……”
“大人!”万倩儿打断了魏庆书的话,“法不严则不治。抄袭之事,看似是小,但若不加以严惩,天下人必效仿之。待到将来,恐大梁无新书,百工无新物!”
魏庆书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又偷眼看了看正一脸人畜无害、事不关己的盯着万倩儿的燕晴,心底叹气,道:“万小姐说的对……”
万倩儿笑了笑,看向燕晴,问道:“常公子以为如何?”
“啊?啊……对,你说的没错。”燕晴正气凛然道:“常某平生,最恨抄袭之人了。我以前啊,认识一个姓马的,一辈子没干过别的事儿,净抄袭了。唉,大家都学他抄袭,都没人创新了。”
“创新?”石乐天咋舌道:“这个词……极好。”
林公子愣了一下,唏嘘道:“没人创新呐……试想一下,若是三皇五帝之时,便无人创新的话,那我等眼下,岂不是还穿着兽皮草裙?”
众人也是一愣,细想之下,顿时对那抄袭之人,恨之入骨。有人愤然问万倩儿:“万小姐,那抄袭古人名篇之人,到底是何人?是否我们昭和县人?”
“对啊!那可恶之徒是谁?说出来,我等立刻登门,将他痛骂一番!”
燕晴最喜欢热闹了,一听事儿要闹大,脸上不由的浮现出兴奋之色,也跟着嚷嚷起来,道:“对呀,倩儿姑娘,快说!那不要脸的家伙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们一起过去,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他!”说话时,一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神态。
赵迁见状,一脸欣慰的对魏庆书说道:“魏大人且看,咱们昭和虽然贫穷,但风骨犹在呢。”
魏庆书嘴角一抽,有些心虚的附和了一声。再看跃跃欲试的燕晴,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更甚至开始琢磨着万一燕晴被人吐口水,自己要不要挺身而出,替她遮挡……
想来也是可笑!
竟有人帮别人出主意收拾自己……
真好似请君入瓮的典故。
万倩儿却是没有因为众人的愤怒而提起兴致,反而是叹了一口气,一副为难的模样,悠悠然说道:“那人身份,不是我等能招惹的,诸位还是消消气吧。万一生出祸端,反倒是倩儿对不住大家了。”
“嘿!万小姐这般说,在下倒是更好奇了。”有人冷笑。
“连万小姐也忌惮的人……”
有人还不明状况,有人却冷静了下来。
万盛可是昭和县最有权势的人!
连万盛之女都不敢招惹的人,会是谁?
燕晴却是上前一步,大咧咧的一笑,说道:“倩儿莫怕。”一开口,便改了称呼,好似熟人一般。“不论那人是谁,本公子都不惧。所谓有理走遍天下,那人抄袭古人名篇,道德败坏至此,本公子定然要好好的教训他一番!”
魏庆书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他是真想把燕晴给拉回来,然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再看赵迁笑吟吟的模样,魏庆书心中一紧,琢磨着是不是赵迁故意给燕晴挖坑呢。
“常公子虽如此说……”万倩儿皱了皱眉,稍作迟疑,道:“那人身份可不简单呐。”
“嘁!说出来听听,有多不简单?”横行霸道惯了的燕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在她看来,在昭和这破地方,不能有人比自己更横了。只需跟万倩儿一起教训了那抄袭的蠢货,自己跟万倩儿的关系,必然能更进一步!
“好吧,既然常公子非要问……”万倩儿叹一口气,道:“那人抄袭的,是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二首》。其人乃晋王独女,圣上钦封的南平郡主。如今,也是咱们昭和县令魏大人的妻子。”说罢,万倩儿不看燕晴,却是看向了魏庆书。之后竟是深施一礼,“还请魏大人秉公处事!为我昭和,为我大梁,端正文风!”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许多人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魏庆书,林公子和石乐山却是在盯着燕晴。
燕晴吞咽着口水,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竟是懵了。
此时,青色纱帐后,琴音戛然而止。
怀抱琵琶的年轻琴师听了一旁小仆娘的低声耳语,眉头微蹙,从座位上起来,朝着后台而去。有人接替了她原本的位置,继续演奏琴曲。那琴师一直来到后台自己的房间里,推门而入,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老者。
四下里看看,不见老者的二胡。
琴师道:“没拿到?”
老者摇了摇头,嘴角竟是溢出血来。见琴师慌张,忙摆摆手,道:“无妨,那人没想杀我。”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又道:“大概也不想真的惹怒了我奇门。”
年轻琴师递来一方手帕,将怀中的琵琶放下,在老者对面坐下,问道:“伤你的,是那管家?”
老者点了点头,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你我联手,亦不可为。”说罢,苦笑一声,道:“本以为皇家侍奉退走,我们便有了机会,未曾想……竟是遇到这般高手。”
年轻琴师沉吟不语,良久,问:“就此作罢?”
老者咬着牙,恨声道:“不甘心呐。那二胡,乃我毕生心血。而且,因为他们的干涉,我们跟丢了人。若是就此离开……可恼啊!”
“真没想到,晋王府竟是卧虎藏龙。那管家,到底什么来历?”
老者摇头,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不清楚。”
琴师叹道:“那南柯一剑,还有那个名唤绣娘的,也不好惹……”正说着,琴师忽然一怔,道:“你的脸。”
老者一愣,抬手摸了摸脸颊。
脸上,耳下,一块面皮竟是掀了起来。
他试着捂了一下,没能粘好,干脆直接扯了下来,抱怨道:“千面人的易容之法,也不怎么样!这才多久,竟是坏了。等回了奇门,定要狠狠的嘲讽他一番不可!”言毕,又使劲咳嗽了一声,咳出来一样事物,再开口,声音就变了。“不论如何,我那二胡,势必要拿回来!你若担心,可先行离去。”
“说什么话。”琴师道:“你不走,我便不走。明的不行,咱来阴的好了。”